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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笑道:“多谢姐姐惦记,四郎自小儿多病,又是个念书孩子,家里骄纵惯了的,在书院里养的胃口也刁了,不乐意与我一处吃饭。”
小翠儿听了,脸上一红道,低头弄了弄衣带,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怕你们弟兄两个要喝酒,就把太太赏我的两碗菜也放了你这食盒里了,如今再拿回去,只怕厨房的人要问的,既然三哥的兄弟不在这里,不如……不如我与三哥吃了这顿酒饭也罢了……”
张三郎听见这话,心里突突直跳,心中暗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这翠儿姑娘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男女之事上头好大胆子,心里难免有些小觑了她,面上稍有不悦之色道:
“姐姐这般爱惜赐饭,三郎替我兄弟谢过,只是你我孤男寡女的,姐姐又是太太房里的人,小人是万万不敢唐突的,若是姐姐觉得回房不便,且请在我这茅檐草舍里略坐一坐,可巧我有事要寻我李四兄弟,就不能相陪了。”
说着,也不管那翠姑娘脸上下得来下不来,抬脚就走。
那翠姑娘吃了张三郎一顿抢白,如今见他去了,脸上臊得滚烫,眼泪也掉下来,将那食盒打开,见里头一壶酒两碗菜,并米饭烙饼等物,气得全都摔在地上,往张三郎铺上一座,嘤嘤咛咛的哭了起来。
哭了半日,伸手往自家盘扣上头摸手绢儿时,方才想起来早起那一条给家里的猫儿抓破了,偏生今儿太太房里事多,还不曾得空儿出去买,如今哭个大花脸,又不好出去的,只得满屋子里头瞧瞧张三郎可有手帕,摸索了半日,忽见枕头底下露出一个角儿来,伸手一扯,竟是一条锦帕,一望可知并不是男子所用之物。
小翠儿见了此物,心里咯噔一声,就猜测那张三郎在外头养着唱的,又或是有个什么相好儿,拿在手里提鼻子一闻,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饶是她女子之身也忍不住心头一荡,又不是什么脂粉香气,说不出的温柔旖旎。
小翠儿心里一急,恨恨的将那帕子往地上一掼,待要狠命踩了两脚,啐上一口,又怕给张三郎回来瞧见了,只得含羞忍辱收拾了满地杯盘狼藉,悻悻而去,这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却说张三郎来在街面儿上,瞧着打更时辰尚早,又没有什么旁的营生,原想着去寻李四郎,又知道他家中老婆孩子都挤在一间房里,自己做大伯子的去了,共处一室甚为不便,只得往更房里躲躲罢了。
谁知到了更房处,但见李四郎正抱着官哥儿在房里干坐着,见他来了,彼此都是一愣,那李四郎面上有些尴尬道:“实不知道三哥也来得这般早……”
刚说了一句,那官哥儿便踢着腿儿不依,扎着手儿奋力扭动着小身子,好似不乐意让爹爹抱他似的。
张三郎见了官哥儿倒是喜欢,伸手接住了抱起来笑道:“几日不见,哥儿又富态了些。”
一面瞧着孩子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又蹙眉说道:“哥儿身上怎么这样冰?你也是个没调理的,大冷的天儿,只管抱着孩子在更房里做什么呢。”
那李四郎面上不大好看的,垂头丧气的道:“还不是您弟妹么,耍了小性儿回娘家,连官哥儿也不带了,这不是给我好瞧的么……”
那张三郎素知自己这把兄弟夫妻两口子平日里都是鱼水和谐的,不知怎么今儿倒闹气别扭来,因问道:
“怎么,你们小公母两个向来丢不开手的,如今弟妹恼你也罢了,如何好端端的连官哥儿也给抛撇下了,倒是好可怜见的,既然恁的,你也该带了哥儿在家里歇着,如何往更房里乱跑,小孩子家身子单薄,冻坏了不是玩儿的。”
四郎叹道:“我们小夫妻两个能有什么仇,还不是我那岳母老大人,原先养下好几个哥儿来,只有我浑家一个是姐儿,自小儿在家不如哥哥兄弟们受人待见的,刚刚成亲那会子,见我疼她,还含着泪对我说些小时候的往事,我虽然不好说她老家儿,心里自是记恨,谁知如今乡下儿子们不孝顺,都不愿意给她养老,今儿推到这家儿,明儿又送到那家儿,把个老太太当皮球似的踢来踢去的。
她又受不得这样的罪过儿,因托人进城找到我家里,对我浑家说了。
我那浑家,哥哥是知道的,虽然言语爽利些,为人最是心软良善的,听见母亲受罪,便忍耐不得,赶着叫我将岳母接了家来,哥哥你且说说,如今我家里就算不是家徒四壁,也就比要饭的多个房顶儿罢了,一家子人家儿一个炕上睡觉,接了她老人家是不打紧,可是又往何处供养去?
我因说了两句这事急不得,要慢慢的想出一个法子来,谁知我那浑家就急了,说我是个眼睛里没有天理人伦的猪狗,指着鼻子骂了一顿不说,还收拾包袱,说要连夜回乡服侍母亲,我因想着回去看看也好,就对她说等今儿的差事完了,明儿我送了她娘两个回去,瞧瞧到底什么排面儿,再做定夺不迟。
她又恼了,急的什么似的,说这事等不得,也不带官哥儿,雇车要走,我问她儿子怎么办,她因说如今娇养儿女有什么用?官哥儿摊上我这么个爹,只怕将来也未必记得她就是他的母亲,来日必然是个忤逆之子,不要也罢。
赌气连孩子也不带,到底雇车家去了……
我带着官哥儿在家里枯坐了半日,孩子饿得实在无法,只得带了往街面儿逛逛哄他,瞧着好似冻着了的模样儿,家去又有些远了,就先带到更房里避一避北风。”
张三郎听见兄弟家务事,倒勾起自己家中的尘凡来,可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见官哥儿早已冻得瑟瑟发抖了,摇头道:“这里也不是哥儿该来的地方,可巧方才我兄弟来寻我时,对我说起街上新开了一家羊肉馆儿,是个回回买卖,想必干净公道,不如我请兄弟进去吃两杯,也让哥儿暖暖身子,再寻一碗奶皮子来给他吃了,好歹对付过今天去。”
李四郎听见要下馆子去,面上有些为难道:“家中一向是我那混账老婆管钱的,如今她回了娘家,我满世界里找银子包儿也没得,此番出来不曾带钱的……”
张三笑道:“这不值什么,一顿酒哥哥还是请得起,也算是酬谢你老家儿那三仙姑成全之意。”
李四听了,也想细细的打听打听张三郎的婚事,因笑道:“既然恁的,可就偏了哥哥这一顿,等明儿娶了嫂子时再找补吧。”
弟兄两个带着官哥儿起身出门,锁了更房,往那羊肉馆子里去,叫了四个大菜,烤馕和奶皮子多多的上,那李四郎不大吃回回菜,因说道:“不如咱们弟兄两个也吃两杯吧。”
张三笑道:“兄弟你不常来所以不知道,这回回的买卖,清真贵教是不能饮酒的,切莫乱说坏了规矩,再说官哥儿还小呢,咱们吃了些酒气,只怕把哥儿腌臜了反而不好。”
那买卖的马掌柜见张三谨慎守礼,心中喜欢,吩咐店伙多饶了他们那一桌一碗奶皮子,官哥儿见了吃食,也不哭不闹了,踢着腿儿身上狠命使劲往那奶皮子的地方扑棱着,逗得两个汉子笑了一回,李四郎接在手中,将筷子蘸着奶皮子,缓缓的给官哥儿吃了。
小孩子家饿了一顿饭,见了有奶香的东西忍不得,只顾着要吃,不出片刻,倒吃了大半碗去,实在吃不下了,打个一个奶嗝儿,眼皮子就开始打架,开始大人哄他还知道咯咯儿地乐,后来就一面乐一面睡,再后来就睡得沉沉的了。
李四郎见哄睡了官哥儿,方才稍微放心,自己夹些菜吃,笑道:“这家的烧羊肉倒是真得味,难得的却是没有腥膻之气。”
那掌柜的兀自坐在柜房后头盘账,听见这话接茬儿笑道:“这是关外进的货,如今旁的馆子里只怕都是乡下收来的,如何跟我们小店这一家相提并论了。”
弟兄两个听见连忙对着掌柜点了点头,那掌柜也喜欢他弟兄两个言语爽利,又吩咐店伙给加个小菜儿。
李四郎啃了个羊蹄儿,忽然想起一事来,问道:“可说呢,到底三哥去相亲怎么样了?”
张三郎听见兄弟问他,没得脸上一红,说道:“等明儿干娘来了自有分晓。”
李四见张三郎神色有些忸怩,便知道事情成了,一拍大腿笑道:“怎么样?我就说三哥只要捯饬起来收拾妥当了,凭她是什么天仙玉貌,也要相中了你这样一等一的好子弟。
如此说来,只怕与那姑娘过话儿了?”
张三点头笑道:“见着了一面,说了两句,此事大半多亏了干娘从中调停,不然我那位老泰水可不是好相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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