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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打算,她便只好一巴掌在门板上撒了个气,这就打算回去瞧瞧这月里陈敬肃与卢辉明的信上分别都写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因为葛元白弥留的那一句而跟着王玖镠来了马来亚,即便在这里她富足地在王家里被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可她睡梦里与每每六月还是总会有回到岭南,甚至是再走一遭那个曾经血腥漫天的亢龙山海崖,去为那些与当年因果同归于尽的亡人尽一份心意。
每到月末,她便总会与王玖镠一齐在那两棵从守龙村挪来的南洋杉或是雨珠涟涟的廊下凭着这些渡洋而来的油墨味之中去嗅出一些故乡的人事新闻,好几回她看到那些快及巴掌的大字没了火炮行军之后也曾经兴致满满地收拾过几回皮箱,可也每回都被王玖镠发疯一样地给骂得两人少说三五天不说话,自打有一回夜里她房里的窗被风吹开,才看到了满是星光晴朗的夜色里有一个在后院捏着一面碎裂的破锣而失魂落魄的背影,这才默默将自己枕下那写着明日清晨的船票揉碎了……
她刚抬脚往下,那门响便又不远不近地刮到了耳旁,王玖镠已经换了一身麻色的短薄衬与五分的西料裤,只是头发束得太是随意松散,让她难免想起了自己刚学那脚踏车时候摔了几回之后的散乱。
他靠着门框朝段沅挥着手里一张信笺,段沅在上下之间撇嘴犹豫了几回,终于还是带着一脸的怨朝他走去,很不客气地夺了他手里那张笔老墨秀的字迹,几行之后倒是两眼露喜
“玄黄堂终于要重开庙门了!
这么大个喜事怎么能没我们呢!”
王玖镠对于自己又要被一顿拳打脚踢的危机解除长舒一口,指了指她房门打着哈欠说道
“戏班可不等你,你再不换衣服怕是咱们半路没到,看完的都已经往回走了。”
段沅赶忙回到房里胡乱忙活了一通,坐在王玖镠那三五步便会响出一串清脆的脚踏车后坐编起自己发尾的缎带。
这五年里,王玖镠也着起了洋装,乐意去品一品那苦比药汤却也回甘无比的高馡,他开始触摸起这年月里一切被叫做摩登的陌生,却始终守着那两棵参差难看的树,在它们的斑影摇晃之下念着那字迹陈旧的信,想着那个五年之前在昏天黑地的绝境里自己想要抓住的人。
他与他在自己无数的梦中鼓吻弄舌,在耳旁将自己那涌上了太多回的情意化作唇上的轻柔的字眼咬上他的耳垂,灌进他的心上;他会把那润如温玉的身躯用舌尖指头一并品尝个遍,会在他旖旎的喘息之中埋在他的胸膛沉沉地睡进另一个梦乡,在那之中即便是粉身碎骨与魂飞魄散,他们都是两相融合的烟尘雾霭,再无分离。
可是这些都只是会被鸡鸣与天光一触既碎的梦境,他与他只有那诀别之时的两句太过仓促的情话,和两个舌尖生涩却纠缠不够的深吻,他甚至除了这信上,还从未在唇间唤出过他的名字……
戏台上原本韵律悠然的鼓乐唱腔被几声唐突刺耳的哨响截停,他被台上《西楼错梦》给拉扯出体的魂魄当即窜回身上,这就护着段沅随着身旁推搡错愕的信众与看客踩着满脚那些被华侨学堂里学生塞到手中的“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的大字,在一身浅茶褐的大马巡捕呵斥之中,顶着也同样仓促不已的阵雨匆匆散去。
原本热闹拥挤的台下,就这么被几声哨子吹得狼藉遍地,空无一人。
一日落下两回雨,已经摇摇欲坠,漏下雨滴的戏台棚子被一双草鞋踏着水痕伴着锣鼓声声依旧苦苦撑在这荒乱的空旷之中,这长髯黑衣,一脸油彩精致的武生与四个持旗的童子皆是毫不马虎,他身段方正,空对着满眼的萧条凌乱丝毫不减半点眼神与嗓中唱出的缓急错落,这是梨园顶礼祖师的规矩,戏已开腔便是三界在听,天上神,台前人,地下鬼,不得中断,不可不敬……
六月廿五,黄美兰终于在恩宁路上盼来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她与卢辉明一直替段家兄妹打点着两栋小楼,卢辉明不惯在这洋楼里把骨头养懒,在四年之前便又挑起了他补锅修铁的担子往着这西关的街巷中吆喝忙活,因为他活计扎实又住在恩宁路上,没几月的功夫便成了这一片的洋楼公馆送来自家需要修补的锅具铁器,黄美兰见这样实在有违这富贵街道的体面,二人便在临近的大同路赁下了个沿街的小铺,几年之后,也是一番与之前不同的红火日子。
在一同返粤的船上有几个面色憔悴的槟城商贾家眷,听他们说槟城南面的海滩漂上了一尊断臂红眼,很是骇人的尊像,临近住着的华侨们几番凑了法金请了三位高功也始终没让这片海一遇阴天便要死掉几人的煞气驱退,因而不少家中有人遭难的便打量着搬个远离海滩的地方暂住。
可这位的话还没让听闲的船客们缓和下来,便有另一也是槟城来的妇人一声哀叹,将本在此人身旁的眼睛耳朵拉到了自己身旁,原来她也是个避战而往南洋迁家在槟城的,只是这海边有怪,她家临山的也不平静,近期不仅进山的山客都是人死了还被掏没了心肝肠肺,数他家表弟命大活了出来,人却疯癫了,说在山里的不是什么猛兽老虎,而是一个只有头连脊骨,携着自己的脾胀飞到山中吃人的恶鬼,这一听完,全家只好再回粤避邪,只感觉这年月活命太难,不是炮轰就是遇鬼,让人怎样都不是个好!
段沅与黄美兰吃着搅进了泪水的甜汤互相寒暄,王玖镠则实在是船摇浪打有听了几天槟城诡事很是没精打采,黄美兰察觉,这就放下了手中碗给他指了指那雕着八仙八宝的台阶
“屋里都是收拾好的,茅小师傅那间我们没住,你们当年看着如何,我就仔细地收拾了这么多年,要不你去当个监事,看看我这守屋的干活可尽心。”
他再次走进这当年匆匆睡了一夜的小楼,在这屋中一处摇椅上缓缓地合上了眼,在黄昏染着他半身的颜色睡沉的梦中,他依旧在这拔步床西洋软椅的富丽之中读着那封信,当他眼落到那处泪痕的时候有人推门而入,这个人发束整齐,眉眼如旧。
他赶忙起身,将这个看到他之后满眼波澜而有些愣神的人拥入怀中,他在那软糯粉白的耳垂上轻轻一咬,疯狂吮吸着他的气息温柔地埋冤了一句
“你可让我等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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