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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2页）

　冬日天短，夜幕渐渐地在当顶的天空伸张着，那红霞反映出来的晚光，把整个常德城全笼罩在美丽的橘红色里。

但这城里的人，走的走了，不走的人忙着在家里收拾细软，钉锁门户，明天十一月十五日，是疏散的最后一天。

师部和县政府已再三地贴出布告，城里不留下任何一个市民。

所以这是大疏散的倒数第二日，市民准备着在城里吃最后一次的晚餐。

有几处人家屋顶的烟囱，冒出了几道青烟，青烟上面，有三五的归巢乌鸦悄然地飞过。

不知是哪里吹出一阵军号声，立刻让人感到这座城不是凄凉而是严肃。

在这严肃的气氛里，一个军服整齐的军官，默然地走过几条无人的街道。

他胸前的佩章，第一行横列着&ldo;虎贲&rdo;二字，其下注职位姓名，少校参谋程坚忍。

他沉重的皮鞋步伐声，走着青石板的路面，啪啪作响，也道出他名字所含的意义。

走到一个小一字门楼前，他止住了脚，里面有人迎着笑了出来道：&ldo;妈！

坚忍来了。

&rdo;出来的是个少女，约莫二十上下年纪，长长的个子，皮肤带点黄色，长圆的脸上，配着一双大眼睛，乌黑的头发，在脑后剪了个半月形。

从她手腕的健肥上和双肩的阔度上，表现出她是北方姑娘。

她的蓝布罩衫上，套了一件紫色的短毛绳衣。

程坚忍看到她，点了头笑道：&ldo;这个城郊的空袭，将从此加多。

婉华你还穿着这鲜明颜色的衣服。

&rdo;婉华拉住他的一只手，走向屋里笑道：&ldo;往常你爱看我穿着这件紫色的毛绳衣呀，我为着欢迎你，特意穿起来的。

&rdo;程坚忍紧紧地握住了她多肉的手，觉得手心里握着一团温暖的棉絮，笑道：&ldo;婉华，我深深地感谢着你的厚意。

&rdo;婉华正想答应他这句话，出来一位老太太，她穿着青布棉袍，露出下面解放的双脚，穿着儿童式的棉鞋，在她周身不带一点俗气的态度上，可以知道她是一位受过教育的老人家。

她说话兀自操着纯粹的济南土音，她道：&ldo;坚忍，你可来了。

婉华盼你一天了，依着俺，今天下午，就该走了，她说，一定要和你见一面，饭菜都预备好了，同来吃饭吧。

&rdo;坚忍道：&ldo;鲁老太太，师部里多忙呀！

算师长特别通融，允许给我两小时的假，让我来和二位话别。

&rdo;婉华笑道：&ldo;你多客气呀，不称你们称着二位。

&rdo;　说着话大家走进了堂屋，正中桌上摆着三副杯筷，点了一盏菜油灯，灯糙加了七八根，燃得火焰很大。

程坚忍在旁边一张木椅子上坐着，婉华立刻送了一盏茶在他手上。

他双手接着茶杯，笑道：&ldo;你对我也客气呀！

&rdo;她挨了他的椅子在方凳上坐了，笑道：&ldo;不知道什么缘故，自上一个礼拜起，我对你是特别地挂心。

&rdo;程坚忍道：&ldo;是的，我们由朋友的阶段，终于订了婚，彼此是情投意合的。

我们都是山东人，怎样会在常德相遇的，不是冥冥中有个人在撮合着吗？可是，从今以后，也许是永别了，教人真不无恋恋啦！

&rdo;他说着喝下一口茶，表示他这话，说得是很沉着的。

婉华立刻摇头道：&ldo;不！

永别？我根本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暂别罢了，而且很短时间的暂别。

&rdo;程坚忍很从容地又喝了一口茶，笑道：&ldo;那没关系，军人从来不忌讳这个死字。

我一当了军人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只有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军人，他才有作为。

&rdo;婉华笑道：&ldo;你当然是个有作为的军人，可是更要有那个信心，这回分别是暂时，不是永别。

&rdo;程坚忍放下茶杯，握住了她的手，笑道：&ldo;好的，等这一仗打过去了，我们就结婚过阳历年。

&rdo;婉华微笑着还没有答言呢，鲁老太太一手捧了一只碗出来，左手是腊肉，右手是咸鱼，菜油灯光下兀自看到那鱼肉的冻玉黄色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