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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2页）

凡爱好，虽说发乎天性，而外向效应也是取悦人引诱人，内向效应则形成优越感，自恋自宠，乐此不疲。

凡自尊，为了确保身份，成全个人的存在证觉，伦理观念流于生活细节，细节累计为大节‐‐虚荣心态蔚为社会风尚，这个无处不在的大魔障，个人没法冲破，服装的欺骗性便愈转愈烈。

而爱好的心态呢，或先认衣衫后认人或既认衣衫又认人，近乎中庸，其实模棱两可，衣可人可，自己也只要做个&ldo;可人&rdo;。

那第三类所谓伦理观念细节化的，是精于&ldo;衣道&rdo;者，细认衣衫细认人。

能从&ldo;衣衫&rdo;上辨别判断&ldo;人&rdo;，必要时，达到不认衣衫只认人的明哲度‐‐从前的上海人，在&ldo;衣&rdo;与&ldo;人&rdo;之关系的推论上，也许总不外乎这样的吧，因为后来上海人就不虚荣了，继之不爱好了，终于不自尊了，再后来又想虚荣又想爱好又想自尊，已不知如何个虚荣爱好自尊法。

所以，从前的上海人在&ldo;衣&rdo;与&ldo;人&rdo;之广义关系的考辨推论上，总不外乎，就是这样的吧。

到此结束‐‐想想又觉得旗袍的故事尚有余绪未断，法国诗人克劳台在中国住过很长一段时日，诗中描写&ldo;中国女袍&rdo;，深表永以为好之感。

可惜西方任何种族的女子部与旗袍不宣，东方也只有中国女子中的少数，颀长、纤秾合度，脸椭圆，方才与旗袍相配莫逆。

旗袍并非在于曲线毕露，倒是简化了胴体的繁缛起伏，贴身而不贴肉，无遗而大有遗，如此才能坐下来淹然百媚，走动时微飔相随，站住了事事玉立，好处正在于纯净、婉约、刊落庸琐。

以蓝布、阴丹士林布做旗袍最有逸致。

清灵朴茂，表里一如，家居劬劳务实，出客神情散朗，这种幽雅贤慧干练的中国女性风格，恰恰是与旗袍的没落而同消失。

蓝布旗袍的天然的母亲感、姊妹感，是当年洋场尘焰中唯一的慈凉襟怀‐‐近恶的浮华终于过去，近善的粹华也过去了。

后记

本篇原定九章，既就六，尚欠三。

此三者为&ldo;黑?乾坤&rdo;、&ldo;全盘西化之梦&rdo;、&ldo;论海派&rdo;‐‐写完第六章，因故搁笔数日，就此兴意阑珊，再回头，懒从中来，只好这样不了了之了。

剩下一滩斑驳的残绪，不妨表其大概，也算无尾之尾。

盖&ldo;黑?乾坤&rdo;者，拟析述当年上海的黑社会的潜里架构，帮派内部运作的诡谲剧情，素材虽非全都勘证褥来，而少时听上章人讲得真多，记忆半新，道来或可十不离九。

且半世浪迹江湖，自有高人赠我多部幽史僻典，籀读一过，怦然心动。

异哉，盗亦有道，遵亦有益。

然而真要写，就迹近掏酱缸了，还是低头袖手而过吧。

那&ldo;全盘西化之梦&rdo;呢，有点像歌剧中的咏叹调，溯自二十年代至四十年代之际，上海租界及西区的商等市民，生态之欧化，确乎渐臻燕能生巧的境界，即小如饼干、面包、冰淇淋，洵可谓冠绝全球。

耶诞将临，家家枞树，户户彩烛，徐家汇教区号称东方梵蒂冈，主体建筑媲美巴黎圣母院。

二战后巴黎也要从上海移植法国梧桐，足见上海城市绿化的优美。

但国之宿命，注定了上海无缘全盘西化，区区忝为实践&ldo;欧倾&rdo;的过来人，也不想恋旧唱挽歌。

昔日申江繁华，可不是常春藤，倒成了竹子开花，而今而后，只有异化，全盘异化是指日可待的。

晟后说说&ldo;论海派&rdo;，按古赋作法，篇末应有一&ldo;乱&rdo;，总发其要旨也。

昔鲁迅将&ldo;海派&rdo;与&ldo;京派&rdo;作了对比，精当处颇多阐发，然则这样的南北之分刚柔之别，未免小看小言了海派。

海派是大的，是上海的都市性格，先地灵而人杰，后人杰而地灵;上海是暴起的，早熟的，英气勃勃的，其俊爽豪迈可与世界各大都会格争雄长;但上海所缺的是一无文化渊源，二无上流社会，故在诱胁之下，嗒然面颜尽失，再回头，历史契机骎骎而过。

要写海派，只能写成&ldo;上海无海派&rdo;，那么，不写也罢。

呜呼干戏，有道是凡混血儿或私生子往往特别聪明，当年的上海，亦东西方文明之混血也，每多私生也‐‐我对&ldo;海派&rdo;辄作如是观，故见其大，故见其夹，故见其一去不复返。

再会吧，再会吧，从前的上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