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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婚,在城里工地上,听到老婆死了那个消息的当时,曾经有过一闪念,那是不可抗拒的现实。
可是从城里回来,给老婆送葬,得知了祸难之中的另一些祸难,他彻底地被忿恨和屈辱湮没了。
事实上,即使不被湮没,那时的出现和现在的出现,也还是不一个样的。
同是一个念头,在那时出现,不但不会解放鞠广大,反而更加重他的忿恨和屈辱,好端端的两个人,凭什么要再婚!
现在不同了,这个念头现在出现,不但解放了鞠广大,且让他真正经历一棵拔离地面的树再次扎进泥土的感受。
因为现在,有一个女人,在鞠广大的生活中已经无所不在了。
所谓时间是个好东西,说的正是这样一种情景,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包括对同一事物的感受。
当秋风在野地里穿行,时光一点点爬行到仲秋的日子里,鞠广大竟一点点忘记了忿恨,忘记了伤害,忘记了祸难,能够自然而然走到老婆坟地,给老婆烧七了。
都二十一天了,鞠广大还是第一次给老婆烧七,看到坟地上褪旧的花圈,一段往事竟像花圈上飞动的蜻蜓一样飞在了空中了。
其实那个女人是个什么样子,鞠广大并没见过,其实那个女人在他能够走出屯街去给老婆烧七时,已经不是郭长义大嫂说起的小河沿村文昌的闺女了,她一点点变成了一个虚妄的所在。
她可以是任何一个女人,又都可以不是。
在鞠广大能够走出屯街面对老婆坟地的日子里,那个女人是谁似乎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有了一份焕然一新的心情,他看天天是蓝的,看地地是新的,他看被秋风吹枯的苞米茸子竟像燃烧的火焰一样。
真正将一个女人在生活里具体起来,还是八月十五过后,跟村里人一同进入秋收季节的事。
这时节,鞠广大拿着镰刀和箩筐,每天一早吃一口早饭,喂完鸡鸭,就穿过屯街穿过山野沟谷,来到自家地里。
这时节,那个具体起来的女人其实已经不是郭长义大嫂曾经提到的女人,而是刘大头的小姨子,外号黑牡丹的女人了。
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转变,这个转变刚发生时,不像是转变,而更像被戏耍,被玩弄。
那是八月十七早上,鞠广大顶着箩筐,正准备下地掰苞米,拐到西沟小树林的时候,遇到了刘大头的老婆吕光荣。
她穿着一身菊花黄紧身小褂,站在鞠广大对面冲他笑。
一般官太太都很胖,用膨胀的身体膨胀着自己的光荣和骄傲。
吕光荣却很瘦,五十多岁了还杨柳细腰,可是恰恰因为她的瘦,她的杨柳细腰,无与伦比地张扬了她的光荣和骄傲,可谓把它们浓缩在了骨头里。
二十年来,除了鞠广大春节上他家拜年,她不得不与他搭腔,平素很少跟鞠广大说话。
这个早上,永远有着高高在上的光荣的刘大头老婆,在小树林里出现时,脸上的光荣却像早上日光下的晨露,不知道怎么就蒸腾了,脱落了。
她冲着走过来的鞠广大,远远地就眉开眼笑,那样子就像走过来的是乡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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