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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不着了,听到老犯人咈咈的吹气声,年轻犯人嘴唇香甜的吧咂声和魔鬼一般的中年犯人沉重的喘息。
蚊虫大概已经吸饱了鲜血,趴到墙上休息去了。
后半夜时,嗡嗡的蚊鸣消失了。
他拉开被子盖在身上,立刻就有无数的小虫在皮肤上溜溜地爬动,整床被子都蠢蠢欲动。
他心悸气短,掀掉被子。
寒冷袭来,他只好再把被子盖上。
他听到中年犯人在黑暗中哧哧地笑。
娘一歪头就死了,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那会儿正是七月天气,酷暑难挨,当夜就下了大雨,院子里积水成洼,青蛙在墙角上鸣叫。
糙屋漏雨声在大雨停止后又持续了很久。
天亮后,他找出一条破被子,把娘裹起来,扛在肩上,操一把铁锹在手里,偷偷地出了村。
他不敢把娘埋在公墓里,那里埋葬着贫下中农。
他无钱送娘进县城火葬场,又不敢也不愿把娘和贫下中农埋在一起,让她的鬼魂也受贫下中农管制。
他扛着娘走了很远,来到天堂县和苍马县的交界处。
这里有一块无主的生荒地,荒地里杂糙丛生,人迹罕至。
顺溪河里流水洸洸,水面上漂浮着许多被连根拔出的庄稼。
他扛着娘过河时,河水淹到他的脸膛,湍急的河水冲激得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几乎跌倒。
过了河,他把娘放下。
娘的头从被子里伸出来。
娘张着嘴瞪着眼,稀疏的雨点打在她胀得光溜溜的脸上,吐噜吐噜滚动着。
娘的脚从被子里伸出来,鞋子不知何时脱落一只,娘穿着一只破鞋,赤着一只脚,赤脚呈青白色,牛角形状,上边沾满沙土。
他跪在地上,干嚎了两声,心中犹如刀绞,眼睛里却无有一滴泪。
他在荒地转了一圈,选择了一块高地,便操起铁锹,开挖墓穴。
他小心翼翼地把野糙带土铲起,放在离墓穴较远的地方。
然后下挖。
挖到约有半人深时,灰色的砂礓土里,便渗出清清的水来。
他把娘扛到墓穴边上,放下,跪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大声说:
娘!
天降大雨,掘坑见水,儿无力置买棺材,一条破被,裹娘身体,娘,您……您就将就些吧!
他把娘的尸体小心翼翼放进坑里,到远处薅来一些青翠的糙,盖在娘的脸上。
然后便填土入坑,为了防止暄土过剩,他填一层土就跳到坑里踩一次,踩着娘的身体,他眼里流泪,耳朵里如有黄蜂鸣叫。
到最后,他把那些绿糙又移过来栽好。
抬头看天,天上乌云聚合,血红的闪电如疾速的游蛇,在云团里飞窜着,凉风飕飕,掠过原野,高粱和玉米叶子像绸布条般飞飘着,田野里充斥着巨大的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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