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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咳了一声,王玉兰一挑门帘出来了,见是我,表示出了很夸张的惊喜,大声地寒暄着,把我往屋里让。
我想,她是演电视剧演惯了,我们的演员一上镜头就做戏,失去了生活的本色,这种拙劣的演技真是害了一大批人,包括眼前这位群众演员。
我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金瑞在不在家,王玉兰说在,在里屋呢。
我直接进到里屋,看见金瑞靠在被卧垛上,正半眯着眼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着贵州的天气预报,那只匆匆跑进来的白猫,也正趴在金瑞肚子上眯瞪。
这情景似曾相识,不由得让我想起那年为金瑞的婚事跑到陕北后段家河的事,那时见到的金瑞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他肚子上的孩子换成了猫。
见我进来,金瑞说姑爸爸来了,就慢慢坐起身。
蹭到床沿找鞋,一双脚在下头寻摸了半天,也没摸着鞋。
我用脚把他散落到柜底下的鞋踢过去,他伸进脚,就算完成了穿鞋的过程。
我说,你怎么不把鞋提起来?他弯腰把鞋提了提,提跟不提一样,鞋的后跟已经让他踩平,提不起来了。
我说,你好吗?他说,我有病。
我说,你那病不挡着出去工作,出去活动活动反而会好。
他说,我跟我阿玛是一个病,他倒是老活动,还不是让病拿死了?我说,那是什么年月?现在是什么年月?不一样啊。
金瑞说,甭管什么年月,糖尿病都是一样的。
糖尿病说不出个眉目,我决定换一个话题,就问他最近纪念上山下乡三十周年,他参没参加&ldo;老三届&rdo;的活动。
金瑞说,我参加那个干吗?那都是成功的男女们为夸耀、为臭美而纠集起来的瞎掰,您看看那些热衷于组织活动的人,哪个不是趾高气扬的,让我们去干吗?让我们去是给他们当陪衬!我去凑那热闹不是明摆着丢份儿吗?我说,那不见得,怎么也是同学一场,少年的友谊,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金瑞说,我不信什么同学,我就信实力,老宣传&ldo;老三届&rdo;这强那强,这个是大作家,那个是大款,他怎么就不说说我们这些压根儿就没找着工作的、下岗的,还有像我这样病得起不来炕的!不行的是一大批,行的只是极少数,那些大企业家们,那些大作家们是扣肉,我们是下头的梅菜,霉透了的梅菜,人家在上头,我们在下头哪!我说。
梅菜扣肉的梅菜也很好吃,比肉还香。
金瑞说,您那是肚子里有油,要是不给您扣肉,光给您一盘子梅菜干儿,看您还说好吃不?我说,金瑞你也甭跟我抬杠,你正经的是出去给我好好儿找点儿事儿干,在家里越待越懒,人都活抽抽儿了。
金瑞说,我不是有病嘛,要是好人儿一个,我也早干出名堂来了,您别以为我不是当领导的料,在后段家河那会儿,人家让我干队长,我还不干呢!当队长晚上老得开会,我身体不好,熬不下来,我得量力而行不是?那时候我要是干了,到今天至少也是个省委常委了,跟我们一块儿下去的吴和平,还不如我呢,他都上去了,我能上不去?
我决定再换一个话题。
我问他生活怎么样,金瑞说还凑合,说他对物质的东西不是很追求,他的儿子倒是有钱,但已经变成了典型的修正主义,除了钱什么也不认识了。
帝国主义把复辟的希望寄托在中国第三代、第四代身上,真是让人家说着了,他的儿子就已经是复辟的一代了,没救了。
我说,发财真是很有出息了,有了装修这门手艺,又当了经理,比我们当年的魄力大多了……金瑞说,人家现在不叫段发财了,人家叫爱新觉罗?蜜,民族成分也是真正的满族正黄旗了。
我问是哪个&ldo;蜜&rdo;,金瑞说就是伊拉克蜜枣的&ldo;蜜&rdo;。
王玉兰来纠正说是&ldo;宓&rdo;,静宓的&ldo;宓&rdo;,跟蜜枣没有关系。
金瑞说,姑爸爸您听听,您跟我还没姓爱新觉罗呢,他倒跑咱们前头去了,他的儿子才三个月,也给定了个满族正黄旗,说是将来考大学能加十分。
我说,不是跑到前头,是退到后头去了,爱新觉罗这个姓,连你爸爸大概都没姓着。
金瑞说,一个陕北,一个浙江,跟爱新觉罗有屁关系,还积极主动地往觉罗上靠,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王玉兰说,这有什么不对吗?发财是你养大的,铁了心地管你叫爹,他没二话地跟着你姓,这是多少后爹求之不得的哩,你还嫌?金瑞说,我倒情愿他还叫段发财,那样反倒亲,反倒是我儿子,眼下是什么?整个儿一个不伦不类!我问发财有了钱是不是接济家里。
金瑞说,儿子有钱是儿子的。
他的钱我一分不要。
大老爷们儿,靠儿子养活算怎么档子事儿?像我爷爷,就从来没指望我阿玛养活一样,我也不指望他!我想,这个金瑞,真是穷横穷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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