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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槿跟大哥说话,父亲便在书案前写奏疏。
华槿看到他几度凝眉,下笔十分犹豫,刚写了一半又撕掉换了本新的……父亲在政事上向来沉稳果断,很少有这样犹豫不决的时候,到底是遇上了怎样难以抉择的事,才会流露出这样浮躁的一面。
听母亲身边的彩娟说,父亲最近都是处理大理寺的政事,原先她还以为是父亲与母亲置气才寻的托词,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父亲正认真思考,华槿也不敢出声打扰,端了杯热茶轻轻地搁在书案上,就俯下身看他写废了的那本奏疏,父亲总觉得朝堂上的事她不懂,书信、奏疏都极少避讳她。
奏折上写得是户部湖广清吏司郎中赵纯贪污一案,说得是他如何结党营私,勾结湖广地方官员,滥用私权,搜刮民脂民膏,贪污数十万两赈灾银两的罪行,还详细写了地方官员的名字和作案的手法,以及涉嫌贪污的其他官员……十分详尽。
华槿却在涉嫌贪污的官员中看到了划掉的户部侍郎江擎,也就是她大嫂父亲的名字……顿时就明白了父亲难以抉择的原因。
户部侍郎江擎是当朝首辅、户部尚书兼詹事府詹事的李辅矩李大人的门生,这些年江擎一直在为李辅矩做事,很得李大人的看重……如果父亲这奏疏呈上去,势必会牵扯到李辅矩大人。
李辅矩大人是当今皇上的舅舅,皇上根基不稳,朝政大多还是由几位内阁辅臣把持着,而内阁辅臣又数这位李辅矩权势最大,若非兵权还是由鸿大舅舅和平国公掌管着,李辅矩就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了。
华槿记得前世李辅矩后来是叛变了的,就在她死的前一年,万安十年……拥立了懦弱无能的二皇子为帝,夺了鸿大舅舅的兵权,斩了舅舅麾下大半的武将以及忠于皇帝的几乎所有官员……那是一场令人闻风丧胆的宫变。
父亲也是在那一年去世的……
江擎不但是李辅矩的得意门生,还是大哥的岳父,父亲的亲家……父亲若是揭发了他,非但得罪了李辅矩大人,还会落个冷酷无情的名声。
若是不揭发,父亲就犯了包庇之罪……当真是不好办。
华槿前世极少关注父亲朝堂上的事,直到父亲入了狱,她才觉得追悔莫及,拼了命的寻人去打听,就想找些蛛丝马迹救出父亲,却都无功而返。
华槿不知道前世父亲是如何抉择的,但她却知道,江擎在李辅矩叛变之前,都是活得好好的,权力也只增不减,显然是没受湖广贪污案影响的。
父亲就算如实上书,有李辅矩在内阁护着江擎,这奏折只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还会让父亲成为出头之鸟,落个被李辅矩厌恶的下场。
也难怪大理寺卿颜大人会把这么重要的湖广贪污案交给只是大理寺丞的父亲,原来是他早就知道这案子牵扯甚广,不愿摊这趟浑水……不管前世如何,这一世她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让父亲成为众矢之的。
前世华家下场这么惨,说不定就跟李辅矩有关。
父亲最好能避他远远的,这样才能保住华家。
华槿假装一无所知地问父亲,“父亲这是要给皇上上书吗……我看这奏疏上写了江大人的名字,是他犯了案吗?”
华钊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放下笔跟女儿说:“倒也不是,只是有些牵连罢了,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只是他跟赵纯来往甚密,这事恐怕与他是脱不开干系的……”
说着又看着女儿,苦笑道:“我真是糊涂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
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哪里又懂朝堂上这些弯弯绕绕的事,他也是心里太过犹豫了,才会没头没脑地跟女儿说这些……当人心里藏着烦心事的时候,总是希望身边能有人倾听的,即便那个人也帮不了他什么,只是默默地听他把话说完,他心里可能就会没那么难受了。
华钊觉得他现在就是这样的,把女儿当做了倾诉的对象。
华槿自动忽略父亲的最后一句话,端了茶过去,轻声问:“那父亲把江大人的事告诉大哥了吗?大哥又是怎么说的?”
父亲特地把大哥叫来临水榭,应该是跟大哥谈过了的……也不知道大哥会怎么抉择,又会不会把这事告诉大嫂……
大嫂是个极守妇道的人,在家也从不过问大哥在翰林院的事,料想在江府也是这样的,江大人也应该不会告诉她这些。
华钊见华槿问,脸上稍有诧异,却也只当是女儿的好奇心作怪,便端了茶喝了一口,说:“他倒是劝我先别呈这奏疏,待调查清楚再说……但我派去湖广查案的人至今都没回来,恐怕是遇上什么事,凶多吉少了。
皇上前几日就已经在问这案子了,颜大人也派人来催过好几次,我怕是不能再拖了。”
华槿给他续了杯茶,轻声说:“朝堂上的事女儿倒是不明白,不过我曾听大嫂提起过江大人,大嫂说他做事谨慎沉稳,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从不落人口实。”
华槿偷偷打量了一下父亲的脸色,见他并无异样,这才斟酌道:“……您这次这么轻易就查到他跟赵纯来往密切,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华钊很诧异,不明白女儿说这些话的意思,赵纯贪污是铁铮铮的事实,而江擎与他来往也是证据确凿的,哪里可能是误会。
华槿绕到父亲身后,一边伸手替他轻轻地捏着肩膀,一边轻声说:“祖母常教导我们,反常即为妖,事情进展得太顺利就要多留个心眼,否则就有可能会让有心人蒙骗……您能这么轻易查到江大人与赵大人有来往,恐怕也是江大人有意为之的,他怕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您,他行得正坐得端,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女儿手十分柔软,力度也恰到好处,华钊觉得很舒服,烦闷的心渐渐平静下来,闭着眼静静地思考。
女儿说得没错,他实在太容易就查到江擎跟赵纯来往的事了,随便抓了个赵纯手下盘问,连拷打都没用上,就把赵纯跟江擎来往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还拿了书信作为凭证……反而对其他官员遮遮掩掩,这确实有些不正常。
江擎是户部侍郎,赈灾的事,李辅矩大人本就是交给他办的,如今事情出了纰漏,他就是没参与贪污案,也是逃不开失职的罪责的……他手里的线索也就只查到他与赵纯交涉官银的时候有过不少来往,旁的一点也没查到,难道真的是他多虑了?那为何派去湖广查案的人这么久都还没回来?
华槿见父亲眉头又拧在了一起,不由地叹了口气,父亲还是没有相信她。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是不信的……但为了华家的安危,她不得不继续编谎话欺骗父亲。
华槿想了想,说:“而且江家与我们有姻亲,江大人会这么做,也是不想您为难……他既然都对您坦诚了,您也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是?”
华钊转过头看她,华槿觉得父亲的目光有些深邃,有些瘆人,她却假装看不到,硬着头皮继续说:“……既然您怀疑江大人,不如就把这事告诉大嫂,让她跟大哥回江府去查探一番。
若江大人真与这案子有关,以大哥敏锐的洞察力,肯定是能查出些蛛丝马迹的,若连大哥都查不到什么,那就只能说明是您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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