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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洪嘉估摸著生火煮饭的时辰,将舀满清水的水桶勾在扁担上,一路挑,一路有水花溅出来。
黑蛇跟著常洪嘉走出一段,渐渐地又多了别的蛇,常洪嘉炒菜的时候,这群小蛇便在灶旁等著,嘶嘶地吐著信子。
修为稍浅的蛇扛不住天性,候著候著便在寒冬中昏昏欲睡,直到盖板揭开,米饭腾起一阵白雾,饭香散开,才自己醒了。
饭席间鸦雀无声,一尾尾蛇像老僧入定般盘在蒲团上,直到常洪嘉吃了第一筷,蛇群才动起来。
黑蛇几口吞咽完斋饭,正要离开,却看见常洪嘉神情恍惚地拿著筷子,久久不落箸,不由多待了一阵。
待群蛇散尽,常洪嘉坐到它身边:「你今日说的,都是真的吗?」黑蛇咧嘴道:「十句五谗,只能半信。
」
常洪嘉摇了摇头,再开口,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旧事:「我幼时父母双亡,吃了上顿没下顿,只好到迦叶寺做和尚。
二十年前迦叶寺一场大火,数百人被困火海,哭声一片,都以为要死了,是谷主踏著火进来,丈高的烈焰在他面前分作两边。
我们都跟著他走,走到一半,他摆摆衣袖,便下起雨来……」黑蛇低声道:「千年古刹,又是故人圆寂之地,他自然会去。
」常洪嘉恍若未闻,脸上笑意淡得不可捉摸:「我以为他是菩萨,别人千恩万谢,磕过头就走了,我一直跟著,他乘云过山,我跟著他翻山,他涉水过河,我跟著他蹈水。
他本来不肯答应,最後还是让我进谷,我、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不知足。
」黑蛇再不迟疑,断然道:「常洪嘉,你可知道他为何会收留你?」常洪嘉这才回过神来,展颜笑了一下:「他慈悲心肠……」黑蛇压低了声音:「因为那人也叫洪嘉。
」
常洪嘉脸上突然褪了血色,静静坐了许久,才含糊不清地点了一下头。
黑蛇仍喋喋不休:「我照他的吩咐,在你面前重提旧事,不过是想断你的执念。
他有多寡淡无趣、天性凉薄你不知道,常洪嘉,你还是回你的听银镇。
」常洪嘉吓了一跳,这才与黑蛇对视:「我知道!
上一回下山七年,我就在想,与其匆匆过一世,不如待在谷中。
谷主救我一命,常洪嘉无牵无挂无亲戚朋友,正好报他一辈子的恩,等我老了,腿脚不便,再出谷也不迟!
」黑蛇从未见过他如此乱了分寸,倏地立了起来,龇了毒牙作势要咬,常洪嘉仍不知闪避,脸上三分温吞、七分黯然:「除此之外,我绝无奢求。
」黑蛇嗤了一声:「绝无奢求?我倒要看看,你能把你那点花花肠子憋多少年。
」说著,竖瞳眯成一线,又去吃它的斋饭。
言为心声,心动则发,正如水到沸时,定然会腾起白气。
偏偏有这样的不语君子,纵是水烧沸、烧乾,也不愿泄露出一丝一毫。
眼前这人,好的不学,这一点倒是跟自家谷主学了个十足十。
入夜後,谷中并没有响起琴声。
常洪嘉熄了灯,掀开被褥的时候,才发现天气一冷,棉被下竟然躲了不少蛇,昏昏地度著冬眠。
他无处可睡,只好又披上一件夹袄,从屋中走了出去。
谷中辛夷夜放,和浮屠道相比,一春一冬殊然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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