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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三人在客栈的门口分别,而单乌在客栈对面的茶楼上将一切看了个清楚。
大半天的时间转眼即逝,临近日转西斜的时分,木宛好不容易转过了一条人挤得几乎摩肩擦踵的热闹巷子,却在巷子尽头的偏僻之处,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咦?”
木宛微微一愣,“是那个书生?”
那书生脸上的伤还没好,却依旧温文尔雅地笑着,一身儒衫穿得齐齐整整,正端坐在一张有些简陋的桌案后面,四周悬挂着花鸟虫鱼的书画。
在他的面前坐着的是一个衣衫上打着补丁的老太婆,满头银发,脸上的皱纹仿佛风干的核桃,拄着拐杖的手亦在微微颤抖着。
“大娘,你儿子的信上写的就是这么多了。”
那书生将手中的信纸折了起来,塞回了信封里,而后自己从旁抽出来了一卷画纸,掭笔沾墨,“大娘的回信想说些什么吗?”
“嗯,嗯……”
那老太婆点了点头,伸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而后絮絮叨叨地开始说了起来,嘘寒问暖,百般叮嘱,而那书生提笔疾书,转眼之间,便是满满的一大篇。
而在那大娘连绵不绝的声音之中,那书生挺直的腰背,微微低垂的侧脸,看起来竟是如此地认真且温和,眉目之间甚至有那么一丝怜悯慈悲之意,而四周的画卷被微风轻轻地吹拂摆动,竟为眼前这场景平白添上了一分优柔,让木宛原本有些茫然有些烦乱的内心,突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仿佛看着明月照过松林,而清澄的泉水流过卵石——这是一种沁人心脾的安静。
于是木宛不知不觉,竟看得有些痴了。
而她亦不知不觉地,信步走到了那画摊之前。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那简陋的书桌上,书生的手肘边,放着的正是方才他为那老太婆念诵的那封信,而那信封之上,墨迹淋漓,写的却是让人触目惊心的两个大字:
“讣告。”
那两个字之中的肃杀之意让木宛有些吃惊有些疑惑,于是她就默默地站在旁边,看那书生慢条斯理地晾干了那密密麻麻满是嘱托的一封家书,折起来塞进信封交到了那老太婆的手里,接过了那老太婆手里塞过来的两个铜板,口中则嘱咐着路上小心。
“怠慢了仙姑,小生实是有罪,却不知仙姑是想问些什么?”
那书生直到这个时候,方才回身对木宛作了一揖,开口问道。
“哦?你怎么直到我是想要问你问题,而不认为我是要来买画的呢?”
木宛有些好奇地问道。
“呵呵,小生不才,街头卖画这些时日,看人多少也有些心得,仙姑眉间有疑惑之色,面上亦有征询之意,所以小生方才得以断定。”
书生的话依旧慢条斯理,整个人更是温润得仿佛一块美玉,让木宛平白就多了几分好感。
“也没有什么要事,我只是奇怪,方才那妇人拿来的是讣告,你却告诉她那是她儿子的家书,甚至还为他写回信,这都是为何?”
木宛于是也客客气气地开口问道,甚至收敛了些许居高临下的心态。
“我这字画生意着实是时好时坏,所以我偶尔也会帮人代笔写写信或者状纸之类,那位老夫人,便是一直在我这里让我为她代笔写家书的。”
书生点了点头,便解释了起来,“老夫人的儿子早年被征召入伍,曾经几地辗转征战,这几年运气好,进了永安的城防大营,而前些日子,永安出了事故,据说是一场天降大火,而在这场事故之中,那位老夫人的儿子不慎受了重伤,就此离世,于是便有了那封讣告……”
“老夫人不识字,所以以为那仍是他儿子寄来的家书,就拿过来找我念,可是……我又怎么念得出口,眼睁睁看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书生说着,便长叹了一口气。
书生的话让木宛立即就想到了刚至永安城时所见到的那两场屠杀——城门口的那些车夫与脚夫,以及司天院里那两百多个守城的士兵——这两场屠杀都是为自己这些人而起,而他们实质上并无过错,其间缘由细细想来,可不就是天降大火?
可是那一地的鲜血甚至还未干涸,木宛等人便已仓促离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听闻有什么后继。
——永安城留给木宛的记忆太可怕,一闭上眼便是血淋淋的一大片。
——于是木宛便只能强迫自己遗忘。
然而眼下,木宛可以说是毫无防备地遇到了那场大火之中丧命的那些兵卒的家人,于是她发现自己居然被这书生所言的前因后果重又勾起了心底深处的那一丝愧疚与难堪,以及一种怎么都难以挥去的负罪感。
那些人也有家人,那些人的家人都会收到这样的一封讣告,所以那些收到讣告的人里,又有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或许还有些嗷嗷待哺的孩童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父亲的容颜?又有几家灶房里的炊烟不得不变成坟头前烧纸的青烟?
“仙姑果然是菩萨心肠……”
书生的话打断了木宛那纠结散乱的回忆,而她回过神的时候,看到那书生手里举着的一块手巾,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竟流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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