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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小三的尸体散发着臭气,看上去已经硬邦邦的,因为气候寒冷才没使它腐败瓦解。
它被安顿在船上,使铁壳船的吃水明显下降。
其实,我想,在我猪十六、&ldo;破耳朵&rdo;、刁小三三猪之中,它才是真正的猪王。
它虽然死了,但仿佛活着,趴在船上,依然威风凛凛。
青白的月光更增添了它的威仪,仿佛它随时都可以跃身大河或是纵身登陆。
那四个已经喝得摇摇晃晃的猎人,终于出现了。
他们在镇上干部的架扶下朝码头走来。
也有两个红衣少女挑着红灯笼在他们面前引路。
我已经靠拢到距离木码头只有十几米的地方,他们身上的酒气和烟味已经毒化了我面前的空气。
我的心,此时反而平静了,十分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我毫无关系。
我看着他们上船。
他们上船,与送行的人客套,说一些虚伪的道谢之词,码头上的人也用同样虚伪的话回赠他们。
他们坐定了。
柳勇用一根绳子拉动柴油机的飞轮,试图让柴油机工作,大概是因为天寒,机器难以发动,只好点火烘烤。
用一团棉絮蘸着煤油引火,火焰焦黄,挤走月光,照见乔飞鹏黄色的脸,脸上瘪进去的嘴,照见吕小坡肿胀的脸和通红的肥鼻,照见赵勇刚冷笑着的脸,照见我的朋友刁小三那颗残缺的獠牙。
我心愈加平静,宛若神像前的老僧。
柴油机终于发动起来,可恶的声音在河上冲击空气和月光。
船在慢慢移动。
我是踩着河边的薄冰大摇大摆地走上木码头的,仿佛一头家猪从送行的人们身边走过。
少女手中的灯笼在慌乱中燃成了两团火,为我的纵身一跳烘托了壮烈的气氛。
我没有想什么,就像莫言那小子鹦鹉学舌般说过的那样,我只有动作,只有行动,只有对周围环境近乎麻木的、变形的、夸张的、不伦不类的生理性感受,没有思想,没有情感,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轻轻一跳,真的是轻轻一跳,就像传统京剧《白蛇传》开篇最浪漫的一场,化为美女的白蛇轻盈跳船那样。
我耳边似乎响起由京胡演奏的轻松浪漫的过门,似乎听到了表示船被震动时的那一声锣响,似乎进入了一个与杭州西湖有关但却与高密东北乡这条大河无关的浪漫故事,将被人演绎,将被人传唱,将被人在传唱中演绎,将被人在演绎中传唱。
是的,那一刻我没有思想只有感觉,而感觉几近梦境,梦境折she现实。
我感到船体猛然下沉,在洪水几乎漫过船舷时又缓慢上升,船体周围,不是水,而是青蓝的玻璃碎屑向四面飞溅出去,无声的,即便有声也隔着很远很远,像一个人、一头猪在深深的水底所听到的,从岸上传下来的声音。
你是莫言的密友,请告诉他这个小说秘诀:每逢重大情节,对所描写人物缺少准确的把握和有力的表现手段时,就让他把所有的人物摁到水里去写。
这是个无声胜有声的世界,这是个无色胜有色的环境,是的,就权当一切都是在水底发生的。
如果他听我的话,他就是一个伟大作家。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对你说;因为莫言是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才让你把我的话对他说。
船猛烈倾斜,刁小三似乎要站立起来。
月亮像处在这种时刻的小说家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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