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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一枪打中席棚;一枪打中棺材,涂了几十层青油的棺材比铁石还要坚硬,子弹头迸到一边,破成片,钻到席棚外去了;还有一颗子弹打断了瘦骡子的右前腿。
它往前一扑,方大的头颅触到地上,但它立即又跳起来,哀伤地嘶鸣着,破碎的膝盖上流着白的和红的液体。
它跳着圆圈向那些雪松雪柳中冲去,纸糙哗啦啦响着,歪的歪,倒的倒,棺材盖子上的蜡烛被碰翻在地,蜡油和火烛立刻引燃了那些纸糙,奶奶的灵位在片刻黯淡之后立刻变得格外辉煌起来,干燥的席棚卷曲着向火舌逼近。
铁板会员们猛醒过来,飞快地跑向窝棚口。
火光中,皮肤像古老的青铜一样闪烁光彩的郎中又对着爷爷扑上去。
父亲看到郎中手里的小剑像小蛇一样扭曲着逼近爷爷的喉头。
黑眼手攥着匣枪,却并不开火,脸上似乎挂着几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父亲掏出了自己的马牌橹子枪,勾了一下机,一颗圆头子弹呼啸着she出打在郎中高耸着的肩胛骨上。
郎中高举着的胳膊猛然耷拉下去,小剑掉在桌子上。
他的前身也倾在桌子上。
父亲又勾了枪机,子弹卡壳。
爷爷的眼睛血红,在火里燃烧着,他说:&ldo;别开枪!
&rdo;
黑眼的匣枪啪啪啪一阵响,郎中的脑袋像煮过了头的鸡蛋一样炸裂了。
爷爷仇恨地盯了他一眼。
一群铁板会员涌进席棚。
席棚里烟火升腾,席棚惊恐不安地爆响着,五面压迫下来。
那匹被烧着的骡子遍地打滚,火被它的身躯压灭,但当它的身躯滚过去后,又立刻燃烧起来。
烧焦骡皮的香味呛人喉咙。
棚里的人一窝蜂拥出。
黑眼大叫着:&ldo;救火!
救火!
快救火!
抢出棺材来赏骑虎票子五千万!
&rdo;
那时候春雨刚过,村头湾子里水光潋滟,铁板会员们、看殡百姓们一齐动手,把燃烧得红云般烂漫的席棚推倒浇灭。
奶奶的棺材被绿色的火焰包围,几十桶水泼过后,火灭了,棺材上冒着绿幽幽的青烟。
在幽暗的灯光下,它依然显得那么庞大坚固。
黑骡子蜷曲的身体躺在棺材旁,焦臭味飞散开来,人人用衣袖遮鼻,耳朵里听得到棺材上冷却后的青油在啪啪爆响着破裂。
虽然夜里突遭变故,但为奶奶出大殡的日期决不更改。
夜里铁板会里那个懂点医道的老马夫给爷爷包扎胳膊上的伤口时,黑眼讪讪地站在一边,建议殡期往后拖延。
爷爷没看他,斜眼盯着插在蜡烛台上的红蜡流下的一串灰白的粘稠泪珠,斩钉截铁地否定了黑眼的意见。
爷爷一夜未眠,坐在一条方凳上,半睁半闭着血红的眼睛,冰凉的手按着盒子枪滞涩的胶木把子,一动不动,好象焊上了一样。
父亲躺在席铺上,瞄着爷爷,昏昏沉沉入了睡。
黎明前他醒过来一次,偷眼看看在摇动的烛光中显得顽固不化的爷爷,看着爷爷臂上从白布中渗出来的黑色血迹,什么话也不敢说就闭上了眼睛。
下午已赶来听差的五棚吹鼓手,因为同行嫉妒意见不和,互相用大喇叭骚扰着对方的睡眠,愤怒的喇叭声传到父亲睡的窝棚时,竟像古稀老人苍凉的叹息。
父亲鼻子一酸,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流进了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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