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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见我进来,立刻给我翻出我今天所应还的一课来,他对于我们各人弹琴的进程非常熟悉,看见一人就记得他弹到什么地方。
我坐在大风琴边,悄悄地抽了一口大气,然后开始弹奏了,先生不逼近我,也不正面督视我的手指,而斜立在离开我数步的桌旁。
他似乎知道我心中的状况,深恐逼近我督视时,易使我心中慌乱而手足失措,所以特地离开一些。
但我确知他的眼睛是不绝地在斜注我的手上的。
因为不但遇到我按错一个键板的时候他知道,就是键板全不按错而用错了一根手指时,他的头便急速地回转,向我一看,这一看表示通不过。
先生指点乐谱,令我从某处重新弹起。
小错从乐句开始处重弹,大错则须从乐曲开始处重弹。
有时重弹幸而通过了,但有时越是重弹,心中越是慌乱而错误越多。
这还琴便不能通过。
先生用和平而严肃的语调低声向我说,&ldo;下次再还&rdo;,于是我只得起身离琴,仍旧带了心中这块沉重的大石头而走出还琴教室,再去加上刻苦练习的功夫。
我们的先生的教授音乐是这样地严肃的。
但他对于这样严肃的教师生活,似乎还不满足,后来就做了和尚而度更严肃的生活了。
同时我也就毕业离校,入社会谋生,不再练习弹琴。
但弹琴一事,在我心中永远留着一个严肃的印象,从此我不敢轻易地玩弄乐器了。
毕业后两年,我一朝脱却了谋生的职务,而来到了东京的市中。
东京的音乐空气使我对从前的艰辛严肃的弹琴练习发生一种甘美的回味。
我费四十五块钱买了一口提琴,再费三块钱向某音乐研究会买了一张入学证,便开始学习提琴了。
记得那正是盛夏的时候。
我每天下午一时来到这音乐研究会的练习室中,对着了一面镜子练习提琴,一直练到五点半钟而归寓。
其间每练习五十分钟,休息十分钟。
这十分间非到隔壁的冰店里喝一杯柠檬刨冰,不能继续下一小时的练习。
一星期之后,我左手上四个手指的尖端的皮都破烂了。
起初各指尖上长出一个白泡,后来泡皮破裂,露出肉和水来。
这些破烂的指尖按到细而紧张的钢丝制的e弦上,感到针刺般的痛楚,犹如一种肉刑!但提琴先生笑着对我说,&ldo;这是学习提琴所必经的难关。
你现在必须努力继续练习,手指任它破烂,后来自会结成一层老皮,难关便通过了。
&rdo;他伸出自己的左手来给我摸,&ldo;你看,我指尖上的皮多么老!起初也曾像你一般破烂过;但是难关早已通过了。
倘使现在怕痛而停止练习,以前的工夫便都枉费,而你从此休想学习提琴了。
&rdo;我信奉这提琴先生的忠告,依旧每日规定四个半钟头而刻苦练习,按时还琴。
后来指尖上果然结皮,而练习亦渐入艰深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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