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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伸出右臂,成45°角,头微向后仰,下巴略翘,目光望向高远处,嘴巴里喊出:&ldo;向阶级敌人发起进攻进攻再进攻&rdo;时,简直就是列宁复生,列宁从《列宁在1918》里来到了高密东北乡,群众静默片刻,仿佛被钳子捏住了咽喉,然后便一片欢呼,几个有文化的小青年乱喊&ldo;乌拉&rdo;,没有文化的喊&ldo;万岁&rdo;,万岁和乌拉虽然都不是献给&ldo;大叫驴&rdo;的,但&ldo;大叫驴&rdo;犹如一只被吹胀的避孕套飘飘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也有人在暗中低骂:这杂种,还真不可等闲视之!
说话的人是一个读过私塾的老者,认识无数的字,经常在理发馆里,自负地对那些前来理发的人说:有不认识的字只管问我,如果我答不出,你理发的钱我出。
几个中学的教师,从字典上找几个生僻字考他,还真难不住他。
有一个教师,生造一个字,画一个圈,圈里点一个点,问他,这是什么字,他冷笑道,想难住我吗?难不住的,此字念&ldo;嘭&rdo;,是将一块石头,扔到井里,发出的声音。
中学教师道:差矣,此字是我生造的。
他说:所有的字,刚开始时,都是生造的。
教师语塞,他脸上出现洋洋得意之表情。
&ldo;大叫驴&rdo;演讲完毕,&ldo;二叫驴&rdo;跳上桌接着演讲,但他的演讲,是对&ldo;大叫驴&rdo;的拙劣模仿。
现在我该说你,西门牛,在这个难忘的集日上的表现了。
起初,你很温驯,跟随在我爹身后,亦步亦趋,但你的光辉形象与你的温驯表现总让人、尤其是我感到别扭。
你是一头血气方刚的牛,在过去的岁月里,曾有过不凡的表现,如果当时我就知道你的体内暗藏着西门闹的狂傲的灵魂和一头名驴的辉煌记忆,我更会对你的表现感到失望。
你应该反抗,应该大闹集市,应该成为这场狂欢节的主角,就像西班牙斗牛节上那些牛一样。
但你没有,你低头,角挂破鞋,这侮辱性的标志,不紧不慢地反刍,肠胃中发出咕咕噜噜的声响。
就这样,从凌晨到中午,从清冷到温暖,阳光暖烘烘的,直到供销社饭店里洋溢出水煎包的香气。
一个身披破棉袄、跛一足、眇一目的少年拖着一条威武的黄犬从集市上经过。
这是一个著名的打狗少年,家庭出身赤贫,是个孤儿,政府免费送他上学,但他对学校深恶痛绝,自毁锦绣前程,宁死不读书,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自己不上进,党也没办法。
他打狗卖狗肉,过得有滋有味,在那样的时代,私自屠宰是非法的,不论杀猪,还是屠狗,都是国家的专权专利,但政府对这个打狗少年网开一面,对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样的政府,都很宽容。
少年是狗族的天敌,他的身体并不高大,腿脚不利索,眼力也欠佳,狗要消灭他并不难,但所有的狗,不论是绵善如羊者还是凶暴如狮虎者,见了他,都夹紧尾巴,身体团结,满眼恐怖之光,喉发求饶之声,嗷哞~~嗷哞~~逆来顺受地、毫不反抗地让他把绳索套到颈上,吊在树杈上勒死,然后拖走,拖回到他那建立在石桥洞里的居所兼作坊,生煺活剥,就着清悠悠的河水掏洗干净,大剁小切,七块八段,扔到锅里,架上劈柴,火焰熊熊,白水翻腾,浓烟从桥洞下冒出,沿着河飘散,肉香弥漫一条河……一阵邪风刮起来,红旗猎猎作响,一根旗杆被折断,那面旗帜,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舞,降落在牛头上,于是你发了狂,这正是我企盼的,也是集市上诸多看热闹的人企盼的,这场闹剧,必须有个大热闹收场。
你先是猛烈地摇头晃脑,欲把遮盖住你脑袋的红旗甩开,我有把红旗蒙在头上看太阳的经验,一片血红,如同海洋,太阳如同沉浸在血海之中,恍然觉得世界末日到了。
我不是牛,无法猜测红旗蒙头时你的感受,但从你那剧烈的动作上,我可以断定你感到了大恐怖。
你的两只铁角前罩,正是斗牛的角,如果每只角上绑上两把尖刀,又正是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的角。
连续摇头摆尾几十次,红旗未从角上脱落,你急了,盲目地跑动起来,你的缰绳连接着我爹的腰,你体重将近五百公斤,一身不肥不瘦的膘,年方四岁,正是青春年华,力大无穷,我爹在你的拖拽下,如同猫尾巴上拴着一只耗子。
牛拖着我爹冲进人群,一片鬼哭狼嚎。
这时无论我哥的演讲多么精彩也没人理睬了。
说到底人们是来看热闹的,谁管你革命还是反革命。
有人喊叫:扯下它头上的红旗!
但是又有谁胆敢上前去扯下你头上的红旗,又有谁愿意扯下你头上的红旗!
扯下你头上的红旗,好戏就要收场。
人们躲闪着,喊叫着,不由自主地拥挤着,老婆哭孩子叫,哎哟娘,踩碎我的鸡蛋了!
光怪陆离的景象似与不似的现实。光明背后的世界,群魔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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