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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元化叔叔的这一份批评,包含着太多的理想愿望。
他是在今天说这个话,他没有面对一个事实,就是对于爸爸妈妈来说,在那个年代,他们的命运犹如一个无法痊愈的伤口。
他们待在那里,从一个痛苦到另一个痛苦,从一个失望转换为另一个失望,他们无法挣脱。
他们,正在走向从未见过的尽头,他们自己命运的尽头。
命运的尽头
一九九六年二月,我从纽约回来,上海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小时候跟妈妈和爸爸走过的淮海路成了金灿灿的街道。
夜晚那些灯箱广告,可以和耀眼的纽约街头作比较。
密集的法国梧桐树消失了,出租车经过那光秃秃的街面时,开开停停,我们被堵在拥挤的人流和车流之中。
喇叭声不断,我感到莫名其妙的心慌,在这灿烂的灯光下我害怕,怕什么?我并不清楚,到处弥漫着陌生的气息,我迷失在自己的城市里。
缩进破夹克里,抬起我穿着美国大兵皮鞋的脚,慢慢在寻找楼梯的台阶。
我的大头皮鞋没有给我任何自信,一次又一次让我在那里绊倒,我紧紧地拉住满是灰尘的自行车轮子,它依然像我七年前,离开家的时候那样,用链条锁锁着,绑在楼梯的半腰间。
我深深地呼吸着,努力在走进家门之前把情绪稳定下来。
小楼道,依然弥漫着浓浓的油腻气味,那油腻甚至就渗透在空气中,我可以从呼吸里体会到。
我轻轻地敲着家里的小门。
老阿姨穿着洗得发黄的棉毛裤从被窝里爬起来给我开门。
像以往一样,她说:&ldo;是小妹妹回来了。
&rdo;她看着我没有一点惊讶,而我却惊讶地打量着她。
在看惯了高大的美国人以后,我从来不知道她是这么瘦小,从来不知道她的脸色这么暗淡。
她哆哆嗦嗦在我的身后锁上门,嘴里发出&ldo;嘶嘶&rdo;的声音。
&ldo;阿姨,赶快回去睡呀,不要冻着了。
屋子怎么那么冷。
&rdo;
家,一到夜晚就安静得很,母亲睡得很早,和我走之前一个样子,甚至连鸡毛掸子都还挂在大橱的侧面。
唯一的变化是桌上、箱子上,甚至旧冰箱上都盖满了旧报纸和老化的白色塑料纸。
家,看上去像一个废品回收站。
阿姨说:&ldo;上海的灰实在太大,没有工夫天天去擦,就用这些报纸来挡挡灰。
&rdo;我该说什么,总以为这个家是很温馨的,总以为阔别七年之后,重逢会别有一番激动人心的瞬间。
我在肯尼迪机场起飞的时候,都为自己的想象感动了。
泪水在眼角转动,我甚至希望自己手上有一把家门的钥匙,轻轻地将它打开,让她们大吃一惊。
是的,我站在这里,站在屋子的小窗口下面,窗外的霓虹灯在不断地闪烁,我看见屋里的旧报纸、破塑料布也在变幻着颜色,像万花筒似的。
家,在灯光下变得更加破败了。
老阿姨穿上了棉袄,领我走到母亲睡觉的地方。
她还是睡在阳台上搭出来的小房间里。
白天的时候,那里可以更多地晒到太阳。
老阿姨推了推母亲,她从棉被里伸出一只完全变形的手,那手像被人缠过的小脚,手指交织在一起,已经不能伸张和弯曲,骨架全部萎缩了。
母亲用那样的一只手向阿姨摇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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