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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陛下的丝丝怨愤,刹那间划过他的胸坎,割肉刮骨似的,一下又一下地肆虐着他千疮百孔的心房,但来得更快更多的愧疚,又轻巧地将那些不该有的愤怒给流放至远处。
逼得他不能恨,咬紧了牙关也不敢让半句怨尤泄漏在外,他只能将那喘不过气来的疼痛,混合着哽在喉中的酸楚,拌着血与泪全都奋力吞咽下腹。
因他从头至尾皆很清楚,他的父兄,真的死得不冤,就连丝毫可让他们狡辩抵赖的余地都没有,他们,确实有罪。
已凉的泪珠悬在他削瘦的下颔上,挣扎许久,终于落至地面捧碎成一地呜咽的泪光。
自被关进了这黑牢起,对他来说,时间的流动变得异常地缓慢。
漫长的等待似是永无尽处,这让他,一直都不敢睡、不敢歇息,犹如死囚将颈项悬在断头台前般,百爪挠心地等待着首级落地的那一刻。
他不敢片刻放松绷紧已久的身子,不敢纵容自己松缓些许神智,只因他怕,他怕这临头的祸事,会自他父兄身上受延至他朝中的友朋身上。
他的父兄已是负了国,在那沉重的罪愆下,他断不能再让那些一心为他设想的友朋,也被无端地牵扯进来,并进一步因此而送了命,因他,从来都不愿有负于人。
直自沐伯的口中亲耳听到了那恶耗为止,他一直都不敢承认,此案确实已定谳终结了,就算是此刻,他还是不太能相信,陛下确实已将叛国卖国之罪钉牢打死在他父兄身上,并无祸延至朝中众臣的打算。
他生怕事情一旦突生了什么变化,那么,好不容易踩过满地荆棘走到今日的他,恐怕得携着这份焚心的煎熬,回过头重新再走一回。
聆听着泪水滴落的声音,被蒙去了视线的沐策,看不清眼前这片不知要伴他到何时才能休止的幽暗,也看不清昔日父兄身在马背上风姿飒朗的身影,他甚至就连自个儿也看不清。
独自待在这黑牢中等待了那么久之后,在这夜里,他总算是可以低下头来,对自己的心好好承认,那些曾经拥有的过往,和在这世上,曾与他血于水的亲人,在今日……俱已不在了。
三年后天元四十六年,适逢圣心太后七十大寿,陛下特顺圣命,大赦天下。
原本以为此生决计再无希望踏出黑牢的沐策,在此一波大赦中,竟意外地受到了恩典。
陛下特意下了一道圣谕,将他由终身黑牢改判为流刑西北雪漠二十年,入秋后立即执刑。
沐策还记得,起程的那一日,云京城中,难得地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坐在木制的囚车里,透过牢栏的间隔往外头看去,白色的薄雾与天顶上方的灰云厮磨交缠,将整座云京笼在云里雾里,怎么也看不清,就如同他的未来般,远看不见前方,近看不见退路。
他不知,这一走,此生是否还能有机会踏上这片土地,他亦不知,在相隔千里外的雪漠那儿,又将会有什么样的日子在等待着他。
可才踏上远行不过一个月,沐策的心中便不再存有半点微弱的期待星火,因他很清楚,无论他再如何对未来抱存希望,他的一双脚,决计是没有机会踏上雪漠那一方土地的。
在这路迢道远的赴刑路上,白日里,金秋灿灿的艳阳,日日在他头顶上露出炙热的狞笑,在天际舒展着手臂,炽烤着他暴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入了夜后,这三年来从没间断过的鞭刑,依旧夜夜领在他的身上,再任由深夜与黎明交会时分的露水,像只噬人的兽,一口一口地浸冻他的身子。
这般水深火热的日子,哪怕新伤旧创不断的他再能隐忍,他最多也只撑上了一个多月,如此时而中暑时而风寒地隔着过日子,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不得不倒下对天地称臣认屈。
这日黄昏时分,向来走在官道上的囚车,一反常态地远离了城镇,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山脚下,两名随行的押囚官将昏睡了数日的沐策自车上拖下,其中一名押囚官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可还有气?”
“出多进少了。”
他皱着眉,退了几步避开沐策身上那冲天刺鼻的汗臭味。
“倘若他撑不下去,这囚,咱们还要不要押?”
压根就不打算远赴雪漠的押囚官,扳着僵硬的颈子,“我看,咱也甭押了,反正这小子病得去了半条命,加上陛下本就存心要他死,不如我就地解决他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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