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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家庭教师是前清中举的饱学鸿儒，我却是块乱点头的顽石，一味敷衍度日。

背书，作对子，还混得过，私底下只想翻稗书。

那时代，尤其是我家吧，&ldo;禁书&rdo;的范围之广，连唐诗宋词也不准上桌，说：&ldo;还早。

&rdo;所以一本《历代名窑释》中的两句&ldo;雨过天青云开处，者般颜色做将来&rdo;，我就觉得清新有味道，琅琅上口。

某日对着案头一只青瓷水盂，不觉漏了嘴，老夫子竟听见了，训道：&ldo;哪里来的歪诗，以后不可吟风弄月，丧志的呢!&rdo;一肚皮闷瞀的怨气，这个暗趸趸的书房就是下不完的雨，晴不了的天。

我用中指蘸了水，在桌上写个&ldo;逃&rdo;，怎么个逃法呢，一点策略也没有。

呆视着水渍干失，心里有一种酸麻麻的快感。

我怕作文章，出来的题是&ldo;大勇与小勇论&rdo;，&ldo;苏秦以连横说秦惠王而泰王不纳论&rdo;。

现在我才知道那是和女人缠足一样，硬要把小孩的脑子缠成畸形而后已。

我只好瞎凑，凑一阵，算算字数，再凑，有了一百字光景就心宽起来，凄到将近两百，&ldo;轻舟已过万重山&rdo;。

等到卷子发回，朱笔圈改得&ldo;人面桃花相映红&rdo;，我又羞又恨，既而又幸灾乐祸，也好，老夫子自家出题自家做，我去其恶评誊录一遍，备着母亲查看‐‐母亲阅毕，微笑道：&ldo;也亏你胡诌得还通顺，就是欠警策。

&rdo;我心中暗笑老夫子被母亲指为&ldo;胡诌&rdo;，没有警句。

满船的人兴奋地等待解缆起篙，我忽然想着了睡狮庵中的一只碗!

在家里，每个人的茶具饭具都是专备的，弄错了，那就不饮不食以待更正。

到得山上，我还是认定了茶杯和饭碗，茶杯上画的是与我年龄相符的十二生肖之一，不喜欢。

那饭碗却有来历‐‐我不愿吃斋，老法师特意赠我一只名窑的小盂，青蓝得十分可爱，盛来的饭，似乎变得可口了。

母亲说：&ldo;毕竟老法师道行高，摸得着孙行者的脾气。

&rdo;

我又诵起：&ldo;雨过天青云开处，者般颜色做将来。

&rdo;母亲说：&ldo;对的，是越窑，这只叫盌，这只色泽特别好，也只有大当家和尚才拿得出这样的宝贝，小心摔破了。

&rdo;

每次餐毕，我自去泉边洗净，藏好。

临走的那晚，我用棉纸包了，放在枕边。

不料清晨被催起后头昏昏地尽呆看众人忙碌，忘记将那碗放进箱笼里，索性忘了倒也是了，偏在这船要起篙的当儿，蓦地想起：&ldo;碗!&rdo;

&ldo;什么?&rdo;母亲不知所云。

&ldo;那饭碗，越窑盌。

&rdo;

&ldo;你放在哪里?&rdo;

&ldo;枕头边!&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