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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木桶的分量,多半压到母亲肩上了。
母亲在家常穿旧旗袍,开衩只开到小腿。
一双&ldo;放大&rdo;脚‐‐缠过放开,只可&ldo;外八字&rdo;。
衣衫和脚骨都走不开抬重担的步子,全靠扭动身体帮一把,又一身肥肉,顶多绷紧扭也扭不成样子。
才几步,叔公叫放下,本当说大媛半点也累不着,看看母亲脸色,只要母亲在前他随后,好把木桶上的绳子撸到自己胸前,伸手抓住绳子不叫滑回去。
母亲稍微轻松一点了,她早准备好一个笑容挂到脸上,一路遇见本家三姑六婆四姨七嫂,才听见一声啊呀哟的,不管人家说什么,就自笑自话:
&ldo;好走好走……&rdo;
&ldo;不重不重……&rdo;
&ldo;一回生两回熟……&rdo;
前院和后院中间,有一条尺高门槛,平时母亲走到这里,总要斜过身体,让旗袍开衩口朝前,正好把&ldo;放大&rdo;脚横着过去。
这回抬着桶,门槛竟是关口,肥肉紧绷更加紧绷,要斜身像扭,要扭身像斜,放大脚一横还没有落地,就往前踉跄,大木桶磕着门槛,叔公赶紧一蹲,桶才平安落下,母亲脸上的笑容也落下来了。
叔公说:
&ldo;下回找两个小桶,我来挑。
&rdo;
母亲觉得前后左右都有眼睛如电光射过来扫过来,赶紧拾起笑容再挂到脸上,伸手去够桶把儿,像要提它过关。
叔公已经两手一抱,不过叔公也老了,佝着腿,像挪坛子似的左摆右晃挪进厨房。
母亲坐到屋里休息,一放松,汗水通身钻了出来。
大媛悄悄走到母亲身边,拿一把蒲扇轻轻扇着。
母亲喘着,话不成句:
&ldo;你去……你去……功课……功课……&rdo;
&ldo;妈妈,让我抬抬水,也好歇一歇,好比磨一磨用钝了的脑筋,磨刀不误砍柴工。
&rdo;
&ldo;不怕……一万,只怕……万一……&rdo;
&ldo;万一要查肩膀头?妈妈,你听了闲话了吧?那是前清考功名,查手掌心查肩膀头,挑担的抬轿的都不要……&rdo;
&ldo;有个疤……也要……挑出来……&rdo;
&ldo;妈妈,那是考空军,怕飞到高空旧疤裂开来。
妈妈,只怕你自己也说不清,怕的是什么……&rdo;
&ldo;怕,怕,怕……&rdo;
&ldo;怕考不上,说不出口,怕不好听。
&rdo;
&ldo;怕,怕,怕……&rdo;
&ldo;怕万一。
前清的一句废话,也成了万分之一,你就拼老命,去抬水。
&rdo;
&ldo;你还小,不知道当妈的……&rdo;
&ldo;我知道,这就叫母亲!
&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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