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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个端着一把磨秃了的铁锹,站在台子上,磨磨蹭蹭,偷懒耍滑、下巴上长着几根老鼠胡须的家伙,就是兴盛烧酒锅的掌柜田贵,一个家里囤着十石麦子却让老婆孩子吃糠咽菜的守财奴。
看,看,看……那个拐着一双小脚、提着半筐土、歪着身体、三步一歇、五步一停的女人,就是我西门闹的正妻白氏。
看,村子里的治安保卫主任杨七嘴里叼着烟卷,手里提着藤条,站在白氏的面前,严厉地说:西门白氏,你这是打毛子工吗?我妻白氏惊恐得几乎摔倒,沉重的土筐落地,正砸在一只小脚上。
一声尖叫,我妻白氏,然后低声痛哭,抽抽噎噎,仿佛一个小姑娘。
杨七举起藤条,猛地抽下去‐‐我猛地挣脱了蓝脸手中的缰绳,朝着杨七冲去‐‐藤条从距离白氏鼻尖一寸处劈下,嗖的一声响,白氏毫发无伤,杨七这一手,练到了火候。
这个偷鸡摸狗的杂种,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糟光了他爹创下的家业,把他娘气得悬梁自尽,但他却成了赤贫农,革命的先锋。
我本想给杨七一拳头‐‐其实我没法给他一拳,我只能给他一蹄子,我只能咬他一口,用驴的大嘴驴的大牙,杨七你这个上唇上留着小胡子、嘴巴里叼着烟卷、手里提着藤条的杂种,我西门驴迟早要狠狠地咬你一口。
主人及时地抓抢起被我挣脱的缰绳,使杨七那颗梆子头免遭一劫。
我本能地撅起屁股,扬起两条后腿。
我感到两只蹄子蹬在了一个柔软的地方,那就是杨七的肚腹。
自从成驴之后,我的眼睛获得了比西门闹的眼睛广阔许多的视野,我的眼睛还能看到我屁股后面的东西。
我看到杨七这个狗杂种一腚蹾在了地上,小脸蜡黄,好久没缓上气,缓上气就叫了一声亲娘。
杂种,你的亲娘被你气得上了吊,你还叫她干甚!
我的主人扔下缰绳,慌忙把杨七扶起来。
杨七拾起藤条,弓着腰,举起藤条,对着我的脑袋抽下。
主人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子,使那藤条无法落下。
打驴也要看主人,杨七。
操你妈蓝脸,你这个西门闹的干儿子,混进阶级队伍的坏人,老子连你一起打!
杨七叫嚣着,我的主人抓着他的腕子不放松,暗中使上了力气,使那天天搞&ldo;破鞋&rdo;淘虚了身子的杨七连声哎哟着,手里的藤条也落在地上。
主人往后推了杨七一把,说:算你运气好,我的驴还没钉蹄铁。
主人牵我走出南门,围子墙上有许多枯黄的狗尾巴糙在微风中摇摆。
今天是合作社成立的日子,也是我西门驴的成年礼。
主人对我说,驴啊,我今天带你去挂掌,挂了掌你就等于穿上了鞋,石头硌不痛你的脚,尖物刺不进你的蹄。
挂掌后你就是大驴了,你就应该帮我干活了。
为主人干活,这大概是每头驴的命运吧?我昂起头,昂噢~~昂噢~~地叫起来,这是我成为公驴之后,第一次叫出了声音,我的嗓门粗大而洪亮,使主人的脸上出现惊喜的表情。
上蹄铁的师傅,兼营着铁匠铺子。
他脸膛黝黑,鼻子通红,眉毛光秃,眉骨棱岸,睫毛没有,眼睑红肿,额头上有三道深刻的抬头纹,纹里蓄积着煤灰。
他的徒弟,从脸上那些被汗水冲出来的道道里我知道他皮肤很白。
少年汗流浃背,我担心他身上的水分很快就会流光。
老铁匠浑身干燥,好像他身上的水分,已被多年的炉火烘烤干了。
少年左手拉着风箱催火,右手操着铁钳翻动着焰火中的铁活。
一旦铁活烧透,流光溢彩地从炉中提出,师徒联手,大锤狠砸,小锤轻点,丁丁当当,铿铿锵锵,火花迸溅,声震四壁,让我西门驴之心,为之迷狂。
我想白脸少年那般英俊潇洒的一个孩子,本色行当应该是在戏台上与那些小姐们打情骂俏、谈情说爱、柔情似水、佳期如梦,让他打铁,实在是阴差阳错。
我想不到这个貌似潘安的英俊少年,体内竟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十八磅的软柄大锤,非力大如牛的铁匠高手难以操控啊,可在少年的手里竟是那般轻松自如,仿佛是他身体的外延。
在这样的锻打下,砧子上的铁犹如一块烂泥,随便他们师徒二人塑造成什么形状。
他们将一块枕头般大小的钢铁,锻打成一柄铡刀,这是庄户人家最大的铁家什。
我的主人,趁着铁匠师徒小憩之时,上前进言:金师傅,劳烦大驾,给咱家的驴子挂副蹄铁。
光怪陆离的景象似与不似的现实。光明背后的世界,群魔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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