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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的田知远从宫中回来,脸黑的赛过灶房的锅底。
燕瑜也好不到哪里去,十分萎靡,一夜间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险些要溺死在前是刀光剑影后是悬崖深渊的梦里,醒来时亦是满头的冷汗,到现在都还有些睡眼惺忪。
两个人凑一块儿,她抱病半靠在贵妃榻上,腿上搁着绣喜鹊登枝的青灰色鹅羽软枕,手中捧着一盏兑了蜂蜜的红枣奶茶,有一口没一口的慢慢喝着。
田知远则坐在她对面的暖炕上,沉着脸盯着烧得发红的炭火发愣。
田知远是一身玄色的斧文大氅,头发半挽半散着,到底还没有过及冠的年纪,穿得稳重大气,眼角眉梢还是满满的少年意气,不去管此时的满脸愤然,也是个丰神俊朗的人物。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错了错双手的筋骨,咔哒咔哒的响:“……秋后连蚱蚂都不蹦哒了,这魏元倒真是是能耐,把脸给我丢都镐京之外去了。
谁给他的胆子带人去抄家的?怎么也活了个十六年净长个儿不长脑子呢?填房都塞了俩,人倒是越长越回去的。”
他这冷不丁席卷而来的怨气铺天盖地,燕瑜没的被惹得笑了。
北方人说话有自成一派的腔,轻重缓急都有规律,气急了时几个字打滚着拼一起说出来,她虽怜他流年不利,可还是觉得听他的腔调新鲜,忍不住捂着嘴笑。
燕瑜是个骨子贪图安逸的人,不如意的事睡醒了就不愿意再想,好歹莫襄对自己没有敌意,再多的底细她也没能耐发觉,索性不去自寻烦恼。
这时有人送上门来解闷,自当顺水推舟的接过了话头:“魏家怎么也是名门望族,世代忠良。
晋王若是念着他们的恩情功绩,只打雷不下雨。
那杜家人只怕是咽不下这口气,一来二去,连累的还是你这当差的。”
田知远叹了口气,没精打采的掀了眼帘扫了她一眼,委屈道:“你是个玲珑通透人儿。
这话说得一个字儿都不错。
只是你说的太明白了,就跟把刀子似的,就着我的心窝子来了一刀。
嗳,这个年怕是怎么也过不好了。”
她牵了牵嘴角,心念他连连受挫,着实过的艰难,自己是不太会说话。
于是稍稍坐直了身子,拿眼神去细细打量他,思量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说白了俩人还不够熟,燕瑜和田知远这两人,明面上是表亲,可实际上两不相干,再说得明白了,她是逆来顺受吃白饭的,他是迫不得已放善心的。
恩是比天高比海深,可情是没有一丝一毫,不论哪一方凭白的去贴近乎,两个人都不舒服。
田知远坐不住,起了身打着隔间的珠帘来来回回的走着。
他是生得好看,该有的威仪气势样样不少,可许是出身的关系,骨子里透着股落拓,这股精气神不在他身上哪一处表现,可只要看他,就能感觉得到。
燕瑜说不准这性子是好是坏,但是也觉得这样的人虽然有棱有角,却格外的好相处,见他还是拧着眉,终究是捺不住:“杜家家大业大,盘根错节的……若是软的不行,那就……?”
他顿着了步子,停在了珠帘前:“你是说抓他的把柄,要挟他们?不成。
我都不瞒你,不管是父王还是二哥,他杜家的情报折子摞起来能有一尺来高。
桩桩件件都记得明白。
可那又怎么样?光是镐京这个杜六爷,家业就是数百万,其中有牵连的商贾、官员不计其数。
若是真的较真起来,那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燕瑜是读死书的,仁义道德学了一肚子,可真摆上台面,一点儿用也没:“有牵扯的也必然是贪官污吏,顺藤摸瓜的一起撤了,多好,为民除害。
怎么又自损一千了?”
田知远看她一脸懵懂,觉得好笑。
也不恼,一甩袖子坐回了暖炕,靴子叩着地面哒哒响,同她解释道:“那你想一想,撤去了那些官吏,该换谁来接任?如何保证新接任的官吏都公正严明?而且交接本就是十分繁杂之事,每个新官上任都是三把火,一来二去烧的是谁?百姓!
再说,杜家有钱不假。
可金山银山,到了国库里头,那就死的。
介时再没第二的杜家抄了,到那是又该怎么办?这钱,还是要到他们手里才能活动起来,杀鸡取卵的事儿做了岂不是自掘坟墓。
况且……这次要的饷银不多,已经被魏元搅和一次了,我再直刺刺的去用硬的,人来个玉石俱焚怎么办!
损了君王颜面以后,从此也要和杜家交恶——这可是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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