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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纪被人摇醒的时候,屋内点着烛火,外面天色仍是一片漆黑,他一时还以为自己已经整整睡过去了一两日了。
等到看清叫醒自己的并不是伺候在身边的小内监,而是陈鹤的时候,李纪心下难免一惊,马上问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鹤看着自家主公,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将这消息说出口,这昨日还一身煞气的杀神,今日坐在这榻上,仿佛比出发去北疆前骤然老了好几岁,本来就没几分肉的脸上,如今两个颧骨高高耸着,一双凤眼也给熬抠了,来不及刮洗的胡子和发髻蓬乱不堪,身上甚至还散发着血腥恶臭。
那日平息了宫变之后,剩下的事情自有卢彦孝与卫无忌等朝中重臣接手,李纪这个没有实职的冠华大将军并不方便出面,再说,他也是实在撑不住了,从北疆昼夜不停的狂奔回来,哪怕是铁打的人也要丢了半条命,更何况还有这几日禅心尽力的奔走谋划和厮杀,李纪自己头一次感到了什么叫力不从心。
前日,将皇伯父从壁橱了抱出来放到了龙床上后,李纪硬撑着等到太医诊脉完毕说了一句性命无忧,便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栽倒在地上,而后也等不及回府,就直接在东宫宣肃殿里随便找了张床就倒下了。
见陈鹤半日不语,李纪不由眉头一皱问道:“什么事支支吾吾的,莫非是崔泽厚那边又出了什么手段?”
陈鹤连忙否认道:“启禀郡公爷,崔泽厚现在一心想将罪责推到皇后娘娘一个人头上,不过他拿来当宝的安南王世子,却一口咬定是他挑唆胁迫安南王出兵的,这老狐狸也是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如今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陈鹤说完这些,突然伏身跪在了地上,深深一拜说道:“郡公爷,小的请求郡公爷,不论待会儿小的说了什么,还请郡公爷千万爱护自己的身子,您今日不比之前,经不起多少折腾,郡公爷,属下刚刚接到费冲的急报...夫人,夫人她在北疆回来的路上,失踪了.....”
李纪在刚听到夫人二字的时候,便已经蹭一声从榻上站了起来,再听到玉华失踪一说,脚下一个绊子便从那脚凳上掉了下来,还好陈鹤与旁边立着的小内监手疾眼快一起将他扶住了,否则便要结结实实摔个大马趴。
陈鹤前面的劝说显然都白费了,李纪哪里会听的进去,他马上启禀了李济民,执意要带着自己旗下的营军马上出发,李济民见他这副样子怎么会肯,两个人争的快吵起来了,最后还是车芷兰出面,好说歹说才劝李纪又在东宫修整了一天,而由李济民另派了人骑了快马当天先出发去和费冲接头,第二日又帮李纪配了好几辆车和马匹,以备他路上轮番驾乘,李纪双股从北疆回来的时候便给磨烂了,此时实在是无法再骑马了。
此时,仍滞留在那北疆官道上的费冲,也是过的生不如死,费冲本是个很冷静的人,但在那间小酒肆里发现夫人不见了的第一时候,他真是差一点就要挥剑自刎了。
而现在一边等着郡公爷带人过来,一边漫无目的地在荒漠里搜寻夫人的下落,费冲这二十来年从未这么难熬过,待李纪坐着马车赶到的那一刻,费冲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认命感觉,他噗通一声跪在李纪的跟前,垂着头将佩剑举过了头顶,沉声说道:
“郡公爷,小的只求能先将夫人寻到后,再请郡公爷治小的死罪!”
李纪脸上并无多少表情,看也没看费冲,只冷声说道:“将夫人失踪前的情形详细说说。”
护着玉华回来的诸人看着李纪如今憔悴的模样,也都是无颜以对,连忙分头将夫人失踪那日发生的事情和这几日搜索的情况都详细说了。
夫人失踪那日本本就刮了沙尘暴,而此地已经快出了陇右道,马上就要进关内了,按理说不管是回鹘人,还是其他异族,都轻易是不敢到这里来作乱的,他们仔细搜索了这酒肆周围,都没有什么人马侵入的痕迹,而官道左右都是广阔的沙漠,漫无目的的搜寻就像无头苍蝇乱飞一样毫无作用,而且除了费冲几个,大多得力人手都被李纪带走了,其他人马对于这荒漠并无经验,搜寻当中还有几个人走失了至今未归的。
等众人都说完了,李纪垂头沉思,半天也没说话,此时突然又有一人走了出来,对着李纪一抱拳说道:
“启禀郡公爷,属下有事要向您一个人单独禀告!”
李纪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那卢彦义,他心头不由一动,便马上带着卢彦义到了旁边内室,那卢彦义一进去便急忙对李纪说道:
“启禀郡公爷,属下有些怀疑,夫人失踪那日,好像是夫人自己主动走出了酒肆,并不像是受人胁迫样子!”
李纪一双深陷的凤眼死死看着卢彦义,并不说话,卢彦义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忙垂下头躲开了眼光,咽了好几口吐沫后,才将自己那日想把沙枣送给玉华吃的前后情形都详细说了,说到最后又连忙解释道:
“因此事甚是诡异,这想法又只是属下的主观猜测,更事关夫人的清誉,故而属下不敢对别人擅自乱言,只等郡公爷您来了才敢如实禀告,属下这几日也暗地里将夫人与阿蛮她们两个下楼走过的地方前后都仔细搜寻过了,并未发现任何线索。”
卢彦义好不容易硬着头皮一口气全说完了,却半天没听到李纪的回应,忍不住斜眼偷偷窥视,却见那定国郡公一张脸突地失了血色,一双眼怔怔的看着前方虚空之处,毫无焦点。
卢彦义心里担心,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却只见对面的定国郡公忽然捂着胸口垂着头重重的咳了起来,他越咳越急,越咳声音越是低沉,到了最后,简直咳的要断气了一般,卢彦义吓的连忙冲上来要扶住他,李纪却突然一仰头,一口鲜血便从嘴里喷了出来。
卢彦义魂都吓飞了一半,手忙脚乱的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外面众人也听到了动静,纷纷出声询问,眼看便要冲进来了,卢彦义也连忙扭身打算出去求救,那李纪却已经稳住了身形,他一把拽住了卢彦义,一边擦着嘴上的血迹,一边咬着牙低声命令道:
“拦住他们,不准他们进来,我有话要单独吩咐你!
快点!”
卢彦义自从归到李纪门下,一直十分敬重于他,此时见他面目狰狞、声色俱厉,自然不敢不从,连忙扭身来到门边大声说道:
“郡公爷有事要与我单独商议,你们先在外面侯着!”
李纪斜靠在木椅上,缓缓将嘴角残留血迹擦了,虽已不再咳嗽,胸口却是剧烈的起伏着,卢彦义怎么也没料想到自己一番话会带来了如此严重的后果,吓的脸都白了,半响才想起倒了杯茶递给李纪。
李纪喝了口茶,又轻轻咳了两声后,才低声说道:
“卢彦义,不管是你那日看到的事情,还是今日我吐血之事,都不准露出去分毫,接下来,我会单独交给你几个熟悉沙漠作战的营兵,你带着他们,专门去打探一个叫做阿克木.乌依古尔的回鹘人首领,看看他们最近可有什么异动,此事你一定要严守秘密,不管有了任何发现,你都只能向我一人单独禀报,你可记清楚了?”
卢彦义见李纪神色格外凝重,连忙起身俯首应下了。
李纪这边派了卢彦义出去,回头却依旧吩咐其他人另外分头去寻找夫人,费冲他们看着李纪的情形实在不好,都跪求他在酒肆坐镇指挥就好,不要再四处奔走,李纪这次也没再坚持,真的每日只呆在酒肆里静等消息。
而卢彦义那里,因为目标明确,竟然没几日便带回了消息,他不太清楚李纪让他找这个回鹘人的原因,也不敢上前惊扰,故而只潜伏在周围探查了便马上回来禀告李纪。
“郡公爷,您叫我查的这个回鹘人确实有些异常,这人原是在玄阙州以北的荒漠里聚集的回鹘人的头领,听说还自封了汗王,可如今竟然带着一拨人就在这陇右道边境一处僻静的丘谷里扎了营,按着咱们这边找到的回鹘探子的说法,那阿克木.乌依古尔虽自封汗王,却是个极为低调持重的,倒是他那大儿子行事嚣张,一直喊着要从薛延陀那边夺回高昌城的,可是,我们昨夜摸到他们营地的时候,这阿克木.乌依古尔的人竟然好像在欢庆什么,点着篝火,烤羊饮酒、弹琴作舞的,一直闹到了很晚,而且那个回鹘探子说,他们似乎在那丘谷里已经盘桓了好几日了,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十分值得庆贺的事情,这样的夜宴已经不止第一次了,几乎是夜夜笙歌,一点没有隐藏的意思,要知道,这里可是陇右道边境,是咱们大唐的军队驻守的重地,一般回鹘人是压根不敢往这边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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