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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面也盼望自己像父辈那样人高马大,没有草吃,他便每天把自己倒吊在挑梁上,想把自己像拉橡皮筋一样拉长一点。
那些人进来的时候,硬面正在思考,怎么样处置他刚刚才发现的一个残疾人。”
“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在跟踪小春春,他相信总有机会抱走他。
那天他看见春春的妈刚走开,他就从草丛里跳出来,捂住春春的嘴巴跑了。
他抱着春春往河滩走,可春春不像一两岁的孩子,他又咬又踢,还一边说他爹教给他话:‘我不是残疾,你才是残疾,你连笑都不会笑,你是个大残疾。
’春春一急,说话反倒不结巴了。
硬面没想到春春会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见,他放下春春,叫他再说一遍。
春春害怕地看着硬面,结结巴巴地又说了一遍。
路上正好有一个牛脚窝,里面有半窝茶水一样黄泱泱的牛尿,硬面把脸在牛尿上照了照,叫里面那个人笑笑,那个人一咧嘴,就像一个陶土做的黑瓦罐,放在窑膛里烧的时候火力太猛,烧变形了。
硬面吓了一跳,以为看错了,回到家,他打了一盆清水,等水静止不动后,又照了一遍。
他立即产生两个感觉,一是冉姓坝居然有这么一个如此明显的残疾人都没发现,仿佛自己失职了;第二个感觉是决不徇私枉法,照老规矩办!”
“弄死别人很简单,弄死自己却不那么容易。
至于上吊,他想都没想,因为这不合‘规矩’,凡是残疾人,都要到河边去弄死,以便河水把尸骨带走,因为人最先是从水里爬起来的,只有重新回到水里,才好重新投胎变人。
用石头砸自己,自己的头邦邦硬不说,砸到最后如果没有力气,也是砸不死的。
那些被他处死的孩子,手法很简单,他挟住他们的身体,用大手抓住脑袋,像摘南瓜一样,用力一扭就行了。
一百多年,他都用的是这个方法,对自己当然也不能例外。
自己怎么才能扭断自己的脖子,这可真难住了他。
冉姓坝没有一个能帮自己这个忙,他难过得想掉泪。”
“硬面倒吊着,直到天亮才把办法想出来。”
“这个办法独一无二,非常周全。
硬面日夜不停,搬了一架旧水车架在河边,在岸上分别做了两块夹板,人睡在大夹板上,再把头伸进小夹板,只要水车一转,头动不了,身体则会旋转。
硬面爬上去之前没让水车转,他钉了一根柱子在河里卡住水车,躺在夹板上后,用力拽柱子上的绳子,柱子刚被拉开,水车就咕咕转起来。”
“村子里的人几天后才发现硬面死在河边,是乌鸦给他们引的路。
硬面的死相无比惨烈,他们全都哭了,觉得硬面的命太硬了,死了两次才死掉。
他们给他立了个庙,封他做天神,可那个庙立起没多久就被烧掉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烧掉的,现在连庙基也找不到了。
现在一到河边,你就会感觉到冷阴阴的,如果是晚上,还会感到河上有影子,一跳一跳的。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那些娃娃,他们不想到别的地方去变人,他们还想回到冉姓坝来。
有些生不出娃娃的女人,悄悄跑到河里去洗澡,等那些娃娃钻到自己的肚子里去。”
“硬面死了,再也没人对身带残疾的娃娃执行死刑了,只要生下来还没有死,那就都是人,是人就应该让他活下去,至于他身上的残疾,那是他的命。
只能可怜他,不能嘲笑他。”
长甩甩的声音沙沙响,意犹未尽。
夜晚的时光像凌冰一样凝结在星星上面,好像一切遥远的故事都是在那远不可及的星星上发生的,而我们人,只要用脑子里的一点点热量,把那些冰凉的故事一点点化开,自己也就成为宇宙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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