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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概能猜到我做了什么。
我跑到卫生院去找到了何医生,告诉他谭峰偷了他女儿的小火车。
为了不让他认出我的脸,我还戴了个大口罩,我匆匆把话说完就逃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恰好遇到了谭峰,谭峰在学校的操场上和几个孩子在踢球玩,他叫我一起玩,我说我要回家吃饭,一溜烟似的就逃走了。
你知道告密者的滋味是最难受的,那天傍晚我躲在家里,竖着耳朵留心隔壁谭峰家的动静,后来何医生和女孩果然来到了谭峰家。
我听见谭峰的母亲扯着嗓子喊着谭峰的名字,谭峰父亲手里的锤子也停止了单调的吵闹声。
他们找不到谭峰,谭峰的姐姐妹妹满镇叫喊着谭峰的名字,可是他们找不到谭峰。
铁匠怒气冲冲地来到我家,问我谭峰去了哪里,我不说话,铁匠又问我,谭峰是不是偷了何医生家的小火车,我还是不说话,我没有勇气作证。
那天谭铁匠干疤的瘦脸像一块烙铁一样滋滋地冒出烈焰怒火,我怀疑他会杀人。
听着小镇上响彻谭峰家人尖利疯狂的喊声,我后悔了,可是后悔来不及了,我母亲这时候从学校回来了,她在谭峰家门前停留了很长时间,等到她把我从蚊帐后面拉出来,我知道我把自己推到绝境中了。
铁匠夫妇跟在我母亲身后,我母亲说,不准说谎,告诉我谭峰有没有拿那辆小火车?我无法来形容我母亲那种严厉的无坚不摧的眼神,我的防线一下就崩溃了,我母亲说,拿了你就点头,没拿你就摇头。
我点了点头。
然后我看见谭铁匠像个炮仗一样跳了起来,谭峰的母亲则一屁股坐在了我家的门槛上,她从鼻子里摔出一把鼻涕,一边哭泣一边诉说起来。
我没有注意听她诉说的内容,大意反正就是谭峰跟人学坏了,给大人丢人现眼了。
我母亲对谭峰母亲的含沙射影很生气,但以她的教养又不愿与她斗嘴,所以我母亲把她的怨恨全部发泄到了我的身上,她用手里的备课本打了我一个耳光。
他们是在水里把谭峰抓住的,谭峰想越过镇外的小河逃到对岸去,但他只是会两下狗刨式,到了深水处他就胡乱扑腾起来,他不喊救命,光是在水里扑腾,铁匠赶到河边,把儿子捞上了岸,后来他就拖着湿漉漉的谭峰往家里走,镇上人跟着父子俩往谭峰家里走,谭峰像一根圆木在地上滚动,他努力地朝两边仰起脸,唾骂那些看热闹的人,看你妈个*,看你妈个*!
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谭峰不肯坦白。
他不否认他偷了那辆红色小火车,但就是不肯说出小火车的藏匿之处。
我听见了谭铁匠的咒骂声和谭峰的一次胜过一次的尖叫,铁匠对儿子的教育总是由溺爱和毒打交织而成的。
我听见铁匠突然发出一声山崩地裂的怒吼,哪只手偷的东西?左手还是右手?话音未落谭峰的母亲和姐姐妹妹一齐哭叫起来,当时的气氛令人恐怖,我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我不愿意错过目睹这件事情的机会,因此我趁母亲洗菜的时候一个箭步冲出了家门。
我恰好看见了铁匠残害他儿子的那可怕的一幕,看见他把谭峰的左手摁在一块烧得火红的烙铁上,也是在这个瞬间,我记得谭峰向我投来匆匆的一瞥,那么惊愕那么绝望的一瞥,就像第二块火红的烙铁,烫得我浑身冒出了白烟。
我说得一点也不夸张,我的心也被烫出了一个洞。
我没听见谭峰响彻小镇上空的那声惨叫,我掉头就跑,似乎害怕失去了左手手指的谭峰会来追赶我。
我怀着恐惧和负罪之心疯狂地跑着,不知怎么就跑到了五保户老张的猪圈里。
说起来真是奇怪,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仍然没有忘记那辆红色的小火车,我在柴糙堆上坐了一会儿,下定决心翻开了谭峰的宝库。
我趁着日落时最后的那道光线仔细搜寻着,让我惊讶的是那辆红色的小火车不见了,柴糙垛已经散了架,我还是没有发现那辆红色的小火车。
谭峰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愚笨,他把小火车转移了。
我断定他是在事情败露以后转移了小火车,也许当他姐姐妹妹满镇子叫喊他的时候,他把小火车藏到了更为隐秘的地方。
我站在老张的猪圈里,突然意识到谭峰对我其实是有所戒备的,也许他早就想到有一天我会告密,也许他还有另一个室库,想到这些我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悲伤。
你能想象事情过后谭家的混乱吧,后来谭峰昏过去了,是铁匠一直在呜呜地哭,他抱着儿子一边哭着一边满街寻找镇上的拖拉机手。
后来铁匠夫妇都坐上了拖拉机,把谭峰送到三十里外的地区医院去了。
我知道那几天谭峰会在极度的疼痛中度过,而我的日子其实也很难熬。
一方面是由于我母亲对我的惩罚,她不准我出门,她认为谭峰的事情有我的一半责任,所以她要求我像她的学生那样,写出一份深刻的检讨。
你想想我那时候才八九岁,能写出什么言之有物的检讨呢,我在一本作业本上写写画画的,不知不觉地画了好几辆小火车在纸上,画了就扔,扔了脑子里还在想那辆红色的小火车。
没有任何办法,我没有办法抵御小火车对我产生的魔力,我伏在桌子上,耳朵里总是听见隐隐约约的金属声,那是小火车的轮子与地面磨擦时发出的声音。
我的眼前总是出现四节车厢的十六个轮子,还有火车头上端的那个烟囱,还有那个小巧的脖子上挽了一块毛巾的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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