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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上次急于到阳台上收衣裳,推玻璃门推不开,把膝盖在门上一抵,豁朗一声,一块玻璃粉碎了,膝盖上只擦破一点皮,可是流下血来,直溅到脚面上,搽上的红药水,红药水循着血痕一路流下去……&rdo;
红药水合着血水,一路流下去,漫过阳台,漫过走廊,漫过客厅,一直漫到屋子外面去了,映得天边的夕阳都有了几分如血的味道。
远远地仿佛听到电车铃声,还有悠扬的华尔兹舞曲‐‐是哈同花园又在举行盛大派对了么?
手扶在窗棂上,眼睛望出去,再看不到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而一览无余地直见外滩:三轮车夫,拉着戴礼帽的绅士和穿蓬裙的小姐在看灯,乞儿打着莲花落随后追着,绅士不耐烦地将手中的司迪克敲着踏板催促,一边向后抛去几枚零钱,孩童们一拥而上争抢起来,红鼻子阿三吹着哨子跑上来驱赶,卖花姑娘颤声儿叫着:&ldo;玉兰儿,五毛一串,香喷喷的玉兰花儿。
&rdo;再远处是金黄色的黄浦江,翻滚如一大锅煮沸的巧克力汁,行驶其上的轮船是搅拌糖汁的糖棒,一声巨响后,有黑粗的烟喷上了天……
隔墙送来幽微的清香,是玉兰,还是栀子?
如果将一只篮子从这里槌下去,盛起的,不仅仅是温热的宵夜,还有旧日的星辰吧?
依稀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对我说:&ldo;爱玲,你妈妈来信了,说想要你的照片儿呢。
&rdo;
我随口答:&ldo;就把姑姑前儿和我照的那张合影寄过去吧。
&rdo;
&ldo;你说的是哪一张呀?&rdo;
&ldo;姑姑怎么不记得了?喏,就是站在阳台那儿照的那张。
&rdo;我笑着回身,忽然一愣,耳边幻像顿消。
哪里有什么姑姑,站在走廊深处远远望着我的人,是沈曹。
&ldo;大白天,也做梦?&rdo;他笑着走过来,了解地问,&ldo;把自己当成张爱玲了?&rdo;
我深深震撼,不能自已:&ldo;我听到姑姑的声音,她说妈妈来信了。
&rdo;
&ldo;张茂渊?&rdo;沈曹沉吟,&ldo;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曾和她小姑张茂渊一起留学海外,交情很好,后来和丈夫离了婚,和张茂渊却一直保持良好的关系。
对张爱玲来说,很大程度上,妈妈就是姑姑,姑姑就是妈妈,两者不可分。
张爱玲不堪继母虐待离家出走,也是跑到了姑姑家,和妈妈姑姑两人生活在一起,那段日子在张爱玲笔下是快乐的,后来黄逸梵再度离国,张爱玲就和姑姑一起生活,就在这座爱丁堡公寓的51室和65室里先后断断续续住过十几年,直到52年离开中国。
&rdo;
怆恻的情绪抓住了我,几乎不能呼吸。
那么,这里便是张爱玲写出《倾城之恋》和《金锁记》这样传世名作的地方,也是她与胡兰成相约密会,直至签下&ldo;岁月静好,现世安稳&rdo;的海誓山盟的新房了。
当年的她与他,坐在那织锦的长沙发上,头碰头地同看一幅日本歌川贞秀的浮世绘,或者吟诗赌茶,笑评&ldo;倬彼云汉,昭回于天&rdo;这样的句子,又或者相依偎着,静静地听一曲梵婀铃。
那段时光,她的爱情和事业都达到了顶峰,佳作无数,满心欢喜,只盼月长圆,花常艳,有情人永远相伴。
然而,不论她是多么地讨厌政治,渴望平安,政治却不肯放过她,动乱的时代也不肯为她而蓦然平息了干戈。
是时代使她与他分开,还是她和他,从头至尾,根本就不该在一起?
现世不得安稳,岁月无复静好,她与他的爱情之花,从盛开至萎谢,不过三两年,在他,只是花谢又一春,在她,却燃烧殆尽。
于是,她留言给他:&ldo;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rdo;
萎谢了的张爱玲,如一片落花,随波逐流,漂去了海外,尝尽人间风雨,海外沧桑,直至孤独地死在陌生的洛杉矶公寓里……
我回过头,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ldo;沈曹,请你帮助我,我想见到张爱玲。
&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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