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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饭开在堂前吃,小菜与温州的各异,却有饼炙细粉,扣肉扣鸡,好像胡村人新年待客。
原来虹桥已近雁荡山,山那边即大荆,通温岭黄岩天台嵊县,乡风有些相近了。
这烛影杯盘,与堂前间的深宏,使我想起小时家里款待佳宾,现在却是我自己结交得来的,单为秀美,我亦心里得意,嫁得我这个丈夫,她总有面子。
天五的太太招待我们,她没有冗谈,却洒落大方,单是她的人相与身材就非常本色,像唐朝敦煌壁画里的。
翌日雇人挑行李,到淮南中学有五十里路,我与秀美走了去。
这条路走走又是沙堤,沿山滨海,田畴村落皆在早春的太阳下。
时遇行人,他们新年出门,或去虹桥,或去温州。
路上我听秀美讲她在蚕种场。
蚕种场的同事,薪水都是每月两百斤米,却惟秀美安排得来宽裕实惠。
有时她还请客,虽不过是到小市镇上吃馄饨。
蚕种场里过节是一班同事大家凑钱吃一顿,倒也杀鸡炖蹄膀,还打了老酒,便在这样的场合,亦只觉是她出手最大方,且必要有她,才真是过节。
而且誾誾明年出阁,虽然诸事有斯太太是嫡母,秀美总是对亲生女,少不得做一床丝棉被与几件缎子旗袍陪嫁,她也逐年逐月准备得了。
此番她来温州也是她自己积攒下来的路费。
她的这点点薪水,竟是可以安排得一个人世。
她对於现世是这样的肯定,我们虽然分居两地,亦两人的心意都不会变,但她总要一年一度见面,路费该使该用,她即亦不惜。
不过如今我教书有薪水,可以给她了。
说话之间,已快要走到白溪镇,只见路边湾汊里多蛎黄,原来此地人引海水筑坝养蛎黄,好比田里种慈姑。
路边人家又都在晒海苔,像宁波人做苔条饼用的,他们真成了耕海。
我与秀美停下来看了一回又走。
两人仍继续刚才的说话,我道:“等誾誾出嫁了,我与你的婚姻也公开,将来时势稍为定定,我们还要办喜酒,我在外头做事,何时都带你一道,夫妻白首偕老。”
秀美却道:“你的世面在外头,自有张小姐与小周小姐,我宁可在杭州住,念念佛,终老此生,你到时候来看看我,彼此敬重,我就知足了。”
我道:“我最不喜念佛老太婆,你怎想得出来!
我们正入中年,三月桃花李花开过了,我们是像初夏的荷花。
你一定要和我结婚,你依顺我,答应一声我听听。”
秀美却不答应。
我生气管自走路,不与她交口,她亦照样安静。
每逢这种场合,总是她比我更是大人。
我这完全是无理可笑。
难道秀美与我这样还不算数,却一定要行婚礼。
我今是什麽处境,靠不住还没有养老婆的能力,且我不见得是个但求成家立业的安分人,将来的日子亦尽可到了那时再说,此刻秀美便一一答应,我又待怎样呢?我这生气也是多的,无端端自己要招来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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