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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回了,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
今天完全是她的错。
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
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她到了窗前,揭开了那边上缀有小绒球的墨绿洋式窗帘,季泽正在弄堂里往外走,长衫搭在臂上,晴天的风像一群白鸽子钻进他的纺绸裤褂里去,哪儿都钻到了,飘飘拍着翅子。
七巧眼前仿佛挂了冰冷的珍珠帘,一阵热风来了,把那帘子紧紧贴在她脸上,风去了,又把帘子吸了回去,气还没透过来,风又来了,没头没脸包住她‐‐一阵凉,一阵热,她只是淌着眼泪。
玻璃窗的上角隐隐约约反映出弄堂里一个巡警的缩小的影子,晃着膀子踱过去,一辆黄包车静静在巡警身上辗过。
小孩把袍子掖在裤腰里,一路踢着球,奔出玻璃的边缘。
绿色的邮差骑着自行车,复印在巡警身上,一溜烟掠过。
都是些鬼,多年前的鬼,多年后的没投胎的鬼……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过了秋天又是冬天,七巧与现实失去了接触。
虽然一样的使性子,打丫头,换厨子,总有些失魂落魄的。
她哥哥嫂子到上海来探望了她两次,住不上十来天,末了永远是给她絮叨得站不住脚,然而临走的时候她也没有少给他们东西。
她侄子曹春熹上城来找事,耽搁在她家里。
那春熹虽是个浑头浑脑的年轻人,却也本本分分的。
七巧的儿子长白,女儿长安,年纪到了十三四岁,只因身材瘦小,看上去才只七八岁的光景。
在年下,一个穿着品蓝摹本缎棉袍,一个穿着葱绿遍地锦棉袍,衣服太厚了,直挺挺撑开了两臂,一般都是薄薄的两张白脸,并排站着,纸糊的人儿似的。
这一天午饭后,七巧还没起身,那曹春熹陪着他兄妹俩掷骰子,长安把压岁钱输光了,还不肯歇手。
长白把桌上的铜板一掳,笑道:&ldo;不跟你来了。
&rdo;长安道:&ldo;我们用糖莲子来赌。
&rdo;春熹道:&ldo;糖莲子揣在口袋里,看脏了衣服。
&rdo;长安道:&ldo;用瓜子也好,柜顶上就有一罐。
&rdo;便搬过一张茶几来,踩了椅子爬上去拿。
慌得春熹叫道:&ldo;安姐儿你可别摔跤,回头我担不了这干系!
&rdo;正说着,只见长安猛可里向后一仰,若不是春熹扶住了,早是一个倒栽葱。
长白在旁拍手大笑,春熹嘟嘟哝哝骂着,也撑不住要笑,三人笑成一片。
春熹将她抱下地来,忽然从那红木大橱的穿衣镜里瞥见七巧蓬着头叉着腰站在门口,不觉一怔,连忙放下了长安,回身道:&ldo;姑妈起来了。
&rdo;七巧汹汹奔了过来,将长安向自己身后一推,长安立脚不稳,跌了一跤。
七巧只顾将身子挡住了她,向春熹厉声道:&ldo;我把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三茶六饭款待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什么地方亏待了你,你欺负我女儿?你那狼心狗肺,你道我揣摩不出么?你别以为你教坏了我女儿,我就不能不捏着鼻子把她许配给你,你好霸占我们的家产!
我看你这混蛋,也还想不出这等主意来,敢情是你爹娘把着手儿教的!
我把那两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老浑蛋!
齐了心想我的钱,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rdo;春熹气得白瞪眼,欲待分辩,七巧道:&ldo;你还有脸顶撞我!
你还不给我快滚,别等我乱棒打出去!
&rdo;说着,把儿女们推推搡搡送了出去,自己也喘吁吁扶着个丫头走了。
春熹究竟年纪轻火性大,赌气卷了铺盖,顿时离了姜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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