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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阅读马报,一阵乱翻之后又冥思苦想,用一支两头削尖的双色铅笔不断在纸上敲击,以此来平息内心的兴奋。
他沿着赛马场的围墙向南走,喧闹声如潮水从西面的看台阵阵涌来,那是一种疯狂,他想,而他是另一种疯狂。
他比这些人赌得更大。
那没有什么,这地方人人都在赌一把。
他相信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输个精光,可不会是这一次,他想。
这反倒让他兴奋,偶尔猜想一下他会在哪趟把自己给输光,这会让他更加兴奋。
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发疯,可他早就在发疯,自从他被苏联人关进那黑房间,他就开始疯狂。
他当时不知道那是肃反委员会关押人犯的地方,他现在只记得那扇厚得像岩壁一般的橡木大门。
没有立刻枪毙他,是他运气好,他猜想那多半因为他是外国人。
把他送到阿塞拜疆的集中营,是他变得疯狂之后的第二次好运气。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他的疯狂是正确的,如果不是那种疯狂,他怎么会从哪里逃出来呢?
人只有让自己更疯狂,才能无往而不利。
一个疯子是可怕的,一个疯子般的赌徒更可怕,如果一个疯子般的赌徒,他还有异常清醒的头脑,有极其精确的计算能力,那他将会让整个世界为之恐惧。
恐惧是权力的来源,恐惧是权力的本质。
一种新的让人恐惧的力量会改变旧有的权力结构。
人家会把地盘分一部分出来,让给他,既有的权力是腐败懦弱的,它们对新生力量只会妥协。
如果那股新生的力量制造出足够的恐惧,它们就不敢放手一搏。
它们会向那股力量求饶,它们会来买通他‐‐
他想,早晚有一天它们会来买通他的,就像青帮的大先生那样。
可他没那么容易被买通,他要的可不止这些。
这是他跟别人不同的地方,因为这,他又觉得自己毕竟是在发动一场另一种形式的革命。
他横穿过马路,在一品香大旅社门口跨上街沿。
这一边全是百货公司和绸布庄,他走过圣太乐舞厅,走过大世界游乐场。
在敏体尼荫路他转进法大马路,他觉得他更喜欢法租界。
这里街巷穿插得更无规则,马路更乱,人群有时会占据半条车道。
他在想象一条行驶线路,怎样才能快速穿越‐‐离开租界的管辖范围内?他站在协大祥绸缎庄门口,望着宁兴街对面的金城银行营业所,不大不小,正适合他的口味,银行诚然是资本主义的心脏,可往往壁垒森严。
此刻他觉得自己的眼光好像正透过重重叠叠的肋骨,看到那颗心脏在跳动。
他在陆稿荐门口停下脚步,拉开棉帘走进去,让伙计给他称出一斤酱肉。
这会他还不想去蜡烛店,他召集小组的负责人在那里碰头,在这之前,他要找地方好好想想。
走进安乐浴室时,他想还是不行,选择那里还是不太完美,离八里桥路太近,宁兴街太短,他觉得自己跑那么一大圈,结果还是看中蜡烛店家门口这间,简直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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