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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生就按照小拐的建议开始了他的登攀,达生对他的同伴说,要是有人来找麻烦,就说我上去掏鸟窝的。
叙德说,要是岗亭上的人朝你放一枪怎么办?达生愣了愣说,怎么会呢,你他妈的别来咒我。
要是我真的中了子弹,你们把我抬到东门张大山家里,张大山用一把镊子就可以把子弹夹出来。
叙德在一边笑着说,傻x,又是听化工厂老温吹牛吹的,真要吃了子弹,我们就要把你往火葬场抬了,叙德朝小拐眨了眨眼睛,小拐便嘻嘻地笑了,小拐说,还噜嗦什么?达生你上哟,我们在下面帮你望风。
达生很灵巧地翻上了墙头,爬到屋顶上,他拉住了那棵梧桐树的侧干,轻轻地蹬着瓦檐,骑坐到梧桐树丫上,这时他回头朝监狱的高墙望了一眼,距墙上铁丝网还有一截高度,下面的小拐喊,你再住上面爬,还要往上爬。
达生有点犹豫,他试了试头顶上的树干,它的硬度似乎承受不住他的身体重量,达生坐在树上喘着粗气,他听见下面的叙德在说,你别坐在那儿呀,要上就再往上爬,要下就快点下来。
达生喘着气说,上,我当然要爬上去,他无法忍受叙德声音里轻视和嘲弄的成分,达生忽然直起身子果断地抓住了那根至关重要的树干。
应该说达生对叙德的恶作剧猝不及防,达生听见树下响起人声模拟的枪响,砰地一声尖厉而清脆的枪响,他在高空中吓了一跳,当他意识到那不过是叙德嘴里发出的声音,双手已经无可挽回地离开了树干。
达生从梧桐树上坠落时看见的是一片白光,那是由糙篮街的碎石路、水泥高墙以及午后阳光交织起来的一片白光。
六
达生看着他悬在空中的那条腿,那条腿上了石膏和夹板固定在床架上,医生说一点都不能动,动了骨头就可能长歪,要重新去医院接骨。
医生曾经板着脸提醒他,你现在的日子不好过,比蹲监狱的滋味好不了多少。
屋里的闹钟嘀嘀嗒嗒地响着,夏季的最后时光也将这样嘀嘀嗒嗒地流失,一只黄狸猫伏在窗台上抓挠它自己的皮毛,厨房里突然响起锅盖落地的一声脆响,然后便是膝凤的怨艾,撞到鬼了,连只锅盖也在跟我作怪。
那是滕凤在炉子上熬猪骨汤,食骨补骨,这也是香椿树街居民沿用多年的滋补理论。
达生冲着那条伤腿骂了一句粗话,他想医生的话一点也不错,这么躺在家里比红旗蹲监狱确实好不了多少。
最让他焦虑的是排泄问题,他不能忍受母亲往他身下塞便盆的动作,更不适应在她面前暴露的地方。
你出去,等会儿再进来,他对母亲恶声恶气他说。
腾凤没有理会儿子,但她自然地转过身去擦窗户了,滕凤说,养你十六年,跟着受了十六年的罪,你要是摔出个三长两短了,看我会不会掉一滴泪?一滴泪也不会掉。
膝凤不知道达生从树上摔坏的原因,达生决不让母亲探听到糙篮街之行的任何细节,一方面他唯恐母亲去叙德家纠缠,另一方面他把那天的祸端视为一个耻辱,小拐来看望达生的时候,滕凤差点就从小拐嘴里套出了事情原委,达生情急之下就把嘴里的一口肉骨汤吐到小拐脸上,达生对他母亲叫道,这么咸的汤,你要腌死我呀?小拐还算知趣,马上岔开了话题,但小拐紧接着又口出凶言,惹怒了膝凤,小拐嬉笑着对达生说,你的腿要是也瘸了就好啦,我们一个左拐一个右拐,以后就是城北双拐,膝凤的脸立刻沉下来,闭上你的臭嘴,滕凤厉声骂道,要找你的搭档回家找去,我们家没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轮得到别人还轮不到达生,膝凤立刻拿了把扫帚在小拐脚边扫地,小拐把脚挪了几次,脸上的笑意终于凝固了,因为他发现膝凤又在逐客了。
小拐慌忙把嘴凑到达生耳边说,没事干就玩玩你自己的家伙,试试看很好玩的,小拐说完就嬉笑着走了,达生冲他骂了一句,脸上却莫名地有点发热。
你看看你交的是些什么朋友?滕凤目送着小拐的背影,扔下手里的扫帚说,没一个像样的朋友,哪天你非要陪着他们上刑场不可。
达生厌烦地瞟了母亲一眼,然后他的目光久久地滞留在那条悬空的伤腿上,有一只苍蝇在纱布上飞飞停停,达生挥手赶那只苍蝇,却赶不走它,一只苍蝇,你却拿它无可奈何,达生忽然真正地感受到了受伤的滋味。
操他妈的,这种日子比死还难受。
达生下意识地朝南墙上亡父的照片望了望,已故的父亲留下一张灰暗的黑白遗照,他的表情已经成为永恒,没有一丝笑意,只有眼睛里隐隐的怒火在死后仍然燃烧着。
母亲出门去买菜了,达生听见一阵熟悉的口哨声,口哨声在幽暗的室内穿行,由远而近,达生知道是叙德来了,他的身子倏地挺直了迎候着他朋友,只有在这个瞬间达生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等待叙德。
叙德出现在门边,面含微笑,穿着白汗衫和白色西装短裤,他的瘦高的个头几乎顶到了门媚,达生觉得叙德又长高了,其实是一种错觉,但达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常有这种错觉。
下棋。
叙德从短裤口袋里掏出一盒象棋,他走到达生的床边说,下棋吗?
不下。
达生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下棋?不下棋干什么?
什么也不想干。
达生的目光木然地瞪着那条伤腿。
叙德收起了象棋,他发现桌上放着达生喝剩的半碗肉骨汤,便端起来喝了,红海这两天在街上拉人,叙德响亮地吮着一根肉骨说,红海明天在城墙下跟人摆场子,是东门瓦匠街的一帮人,他来拉我了,还要让我来拉你,他不知道你的腿摔坏了。
你去不去?达生问。
不去,红海比红旗还要蠢,跟他玩准吃大亏。
假如我的腿没摔坏,我肯定去,都是一条街上的人,怎么能不去?我想去也去不了,叙德抓过床架上的毛巾抹着嘴,他说,明天我要去洗瓶厂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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