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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个子青年既然说到了&ldo;政策水平&rdo;,为了顺势表演,后面的话就更见&ldo;水平&rdo;了。
&ldo;说到‐‐&rdo;他要言归正题,说出我爸爸的名字了,这个已经被他们天天在标语上打叉、在批斗时狂喊的名字。
我估计他会给我爸爸加一个头衔,放在名字前面,譬如&ldo;阶级异己分子&rdo;、&ldo;走资派&rdo;之类,这样一来就能立即显示出他的严肃性、权威性、宣判性。
他哽住了,也许在一个个头衔中掂量吧?
&ldo;说到‐‐老余,&rdo;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这么一个亲切的称呼,我的耳朵很不适应,而他却被自己的&ldo;政策水平&rdo;激动起来了。
他故意又重复一句:&ldo;说到老余&rdo;,看我一眼,笑眯眯地,说了下去:&ldo;从旧社会过来的人,难免会有一些历史问题、反动言行,只要正视历史,坦白交待,革命群众是会原谅的。
我们连末代皇帝、国民党战犯都放了嘛,啊?&rdo;
他说这些话时尽量压出嗓门里的低音部分,以便靠近他心目中的&ldo;老革命&rdo;。
其实&ldo;老革命&rdo;也已经被他们打倒得差不多,因此皇帝和战犯也成了他们造反队放的了。
&ldo;遗憾的是&rdo;,他没有用当时的习惯语式&ldo;让人愤怒的是&rdo;、&ldo;令人发指的是&rdo;,而是选用了当时几乎不会有人用的委婉外交辞令&ldo;遗憾&rdo;,可见也有一定的文化。
接下去的话就立即升高了温度:&ldo;他到今天还避重就轻,处处抵赖,能推则推,不痛不痒,钝刀子割肉,半天不见血!因此革命群众才把他请到单位里来,好好帮助一下。
&rdo;
&ldo;你们已经看到,我们这里房子并不宽余。
造反队几个常委都挤在一间屋子里办公,要腾出一间房子给他住,还要再腾出一间给看守人员住,一下子就要两间,多不容易!但我们为了帮助他,没办法。
&rdo;
这话我有点听不下去,便用问题来打断:&ldo;我爸爸到底有什么问题?&rdo;
他嘴角一牵,说:&ldo;那就不便对你们子女说了,这是审查纪律。
&rdo;他显然不希望我们纠缠在具体问题上,因此继续往大里说:&ldo;企图搞复辟,就是要让我们回到旧社会去。
要知道,在旧社会,老百姓有冤无处伸,有理无处讲,连饭也吃不饱!&rdo;
‐‐他万万不能提到&ldo;连饭也吃不饱&rdo;。
我们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看了他几秒钟,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也警惕地站了起来,看着我们。
我终于开口问那个人:&ldo;能不能让我们见见爸爸?&rdo;
那人满口答应,但他一直紧跟在一边。
我们见到爸爸时,身边又多了两个看守人员。
爸爸萎黄憔悴,眯着眼睛看了我们一会儿,然后叫了我们每个人的名字。
让我感到害怕的是他突然浮起一丝笑意,说:&ldo;我不要紧,家里的事,安徽的叔叔会来帮助,你们要孝顺祖母、妈妈。
&rdo;
说完又是一丝笑意。
最后,他关照我们:&ldo;过两天把那套肩上有漆渍的卡其布制服带来,我要穿。
&rdo;
余秋雨《借我一生》
叔叔走了(二)
祖母和妈妈在我这里听到爸爸可能有自杀的企图,急了,当天晚上就赶到了爸爸的单位。
妈妈扶着祖母。
祖母的&ldo;半大脚&rdo;一拐一拐地从海防路弯到江宁路,然后向南,走过淮安路口、昌平路口、康定路口、武定路口、新闸路口、北京路口,再朝西,终于到了。
那一路没有公共汽车能完全乘到,老太太这是急急风地去救自己的儿子,昔日繁华的南京路,今
夜只剩下了她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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