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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2页）

过了一个多月，干校人员连同家眷又带着大堆箱笼物件，搬到息县东岳。

地图上能找到息县，却找不到东岳。

那儿地僻人穷，冬天没有燃料生火炉子，好多女同志脸上生了冻疮。

洗衣服得蹲在水塘边上&ldo;投&rdo;。

默存的新衬衣请当地的大娘代洗，洗完就不见了。

我只愁他跌落水塘；能请人代洗，便赔掉几件衣服也值得。

在北京等待上干校的人，当然关心干校生活，常叫我讲些给他们听。

大家最爱听的是何其芳同志吃鱼的故事。

当地竭泽而渔，食堂改善伙食，有红烧鱼。

其芳同志忙拿了自己的大漱口杯去买了一份；可是吃来味道很怪，愈吃愈怪。

他捞起最大的一块想尝个究竟，一看原来是还未泡烂的药肥皂，落在漱口杯里没有拿掉。

大家听完大笑，带着无限同情。

他们也告诉我一个笑话，说钱钟书和丁&tis;&tis;两位一级研究员，半天烧不开一锅炉水！

我代他们辩护：锅炉设在露天，大风大雪中，烧开一锅炉水不是容易。

可是笑话毕竟还是笑话。

他们过年就开始自己造房。

女同志也拉大车，脱坯，造砖，盖房，充当壮劳力。

默存和俞平伯先生等几位&ldo;老弱病残&rdo;都在免役之列，只干些打杂的轻活儿。

他们下去八个月之后，我们的&ldo;连&rdo;才下放。

那时候，他们已住进自己盖的新屋。

我们&ldo;连&rdo;是一九七○年七月十二日动身下干校的。

上次送默存走，有我和阿圆还有得一。

这次送我走，只剩了阿圆一人；得一已于一月前自杀去世。

得一承认自己总是&ldo;偏右&rdo;一点，可是他说，实在看不惯那伙&ldo;过左派&rdo;。

他们大学里开始围剿&ldo;五一六&rdo;的时候，几个有&ldo;五一六&rdo;之嫌的&ldo;过左派&rdo;供出得一是他们的&ldo;组织者&rdo;，&ldo;五一六&rdo;的名单就在他手里。

那时候得一已回校，阿圆还在工厂劳动；两人不能同日回家。

得一末了一次离开我的时候说；&ldo;妈妈，我不能对群众态度不好，也不能顶撞宣传队；可是我决不能捏造个名单害人，我也不会撒谎。

&rdo;他到校就失去自由。

阶级斗争如火如荼，阿圆等在厂劳动的都返回学校。

工宣队领导全系每天三个单元斗得一，逼他交出名单。

得一就自杀‐了。

阿圆送我上了火车，我也促她先归，别等车开。

她不是一个脆弱的女孩子，我该可以放心撇下她。

可是我看着她踽踽独归的背影，心上凄楚，忙闭上眼睛；闭上了眼睛，越发能看到她在我们那破残凌乱的家里，独自收拾整理，忙又睁开眼。

车窗外已不见了她的背影。

我又合上眼，让眼泪流进鼻子，流入肚里。

火车慢慢开动，我离开了北京。

干校的默存又黑又瘦，简直换了个样儿，奇怪的是我还一见就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