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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雅舍第23节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我们消受得秦淮河上的灯影,当圆月犹皎的仲夏之夜。
在茶店里吃了一盘豆腐干丝,两个烧饼之后,以歪歪的脚步踅上夫子庙前停泊着的画舫,就懒洋洋躺到藤椅上去了。
好郁蒸的江南,傍晚也还是热的。
“快开船罢!”
桨声响了。
小的灯舫初次在河中荡漾;于我,情景是颇朦胧,滋味是怪羞涩的。
我要错认它作七里的山塘;可是,河房里明窗洞启,映着玲珑入画的曲栏杆,顿然省得身在何处了。
佩弦呢,他已是重来,很应当消释一些迷惘的。
但看他太频繁地摇着我的黑纸扇。
胖子是这个样怯热的吗?
又早是夕阳西下,河上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
是被青溪的姊妹们所熏染的吗?还是匀得她们脸上的残脂呢?寂寂的河水,随双桨打它,终是没言语。
密匝匝的绮恨逐老去的年华,已都如蜜饧似的融在流波的心窝里,连呜咽也将嫌它多事,更哪里论到哀嘶。
心头,宛转的凄怀;口内,徘徊的低唱;留在夜夜的秦淮河上。
在利涉桥边买了一匣烟,荡过东关头,渐荡出大中桥了。
船儿悄悄地穿出连环着的三个壮阔的涵洞,青溪夏夜的韶华已如巨幅的画豁然而抖落。
哦!
凄厉而繁的弦索,颤岔而涩的歌喉,杂着吓哈的笑语声,劈拍的竹牌响,更能把诸楼船上的华灯彩绘,显出火样的鲜明,火样的温煦了。
小船儿载着我们,在大船缝里挤着,挨着,抹着走。
它忘了自己也是今宵河上的一星灯火。
既踏进所谓“六朝金粉气”
的销金锅,谁不笑笑呢!
今天的一晚,且默了滔滔的言说,且舒了恻恻的情怀,暂且学着,姑且学着我们平时认为在醉里梦里的他们的憨痴笑语。
看!
初上的灯儿们一点点掠剪柔腻的波心,梭织地往来,把河水都皴得微明了。
纸薄的心旌,我的,尽无休息地跟着它们飘荡,以至于怦怦而内热。
这还好说什么的!
如此说,诱惑是诚然有的,且于我已留下不易磨灭的印记。
至于对榻的那一位先生,自认曾经一度摆脱了纠缠的他,其辩解又在何处?这实在非我所知。
我们,醉不以涩味的酒,以微漾着,轻晕着的夜的风华。
不是什么欣悦,不是什么慰藉,只感到一种怪陌生,怪异样的朦胧。
朦胧之中似乎胎孕着一个如花的笑——这么淡,那么淡的倩笑。
淡到已不可说,已不可拟,且已不可想;但我们终久是眩晕在它离合的神光之下的。
我们没法使人信它是有,我们不信它是没有。
勉强哲学地说,这或近于佛家的所谓“空”
,既不当鲁莽说它是“无”
,也不能径直说它是“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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