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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龙在西门屯实际上成了第二号实权人物。
尽管你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成见很深,但还是跟着他沾了光,如果没有他,你能当上饲养班班长?如果没有他,你能捞到第二年秋天去棉花加工厂当合同制工人的机会?如果没有在棉花加工厂当合同制工人的机遇,能有你后来的官运?你落到今天这地步,不能怨别人,只能怨自己,只能怨你自己做不了自己鸡巴的主。
嗨,我说这些话干啥呢?这些话让莫言写到他的小说里好了。
大会按程序往下进行,一切都很顺利,金龙介绍完先进经验后,由县生产指挥部那个穿旧军装的官员作总结发言。
这人雄赳赳走到前台,站着讲话,没有讲稿,即席发挥,才华横溢,气度非凡。
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弓着腰从后台跑到前台,把那个麦克风的脖子拧直,并尽量地拔高,但依然达不到与官员嘴巴齐平的高度,于是这秘书急中生智,把桌后的方凳放在桌子上,又把麦克风放在方凳上,这小伙子真是机灵,十几年后被提拔成县委办公室主任与这件事有直接关系。
顷刻之间,这生产指挥部的前团职军官洪大的嗓门如滚雷一样传遍了四面八方!
&ldo;每一头生猪,都是一颗she向帝修反反动堡垒的炮弹……&rdo;官员挥舞着拳头,极富煽动力地喊着。
他的声嗓和动作,让我这头见多识广的猪,联想到了一部著名电影中的镜头。
当然我也联想到,如果真能被安装到炮筒中发she出去,在空中飞行的感觉,是不是也会是晕晕乎乎、颤颤悠悠呢?而如果是一头肥猪,突然降落到帝修反的碉堡里,还不把那些坏蛋乐死?
时间已是上午十点多,这负责人的讲话丝毫没有打住的意思。
我看到在会场的边缘,那两辆糙绿色的吉普车旁,两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斜倚着车棚,一个悠闲地抽烟,另一个无聊地看表。
那时候的吉普车,其尊贵程度绝对胜过了如今的&ldo;奔驰&rdo;&ldo;宝马&rdo;,那时的一块手表,其尊贵程度也绝对胜过了如今的钻石戒指。
手表被阳光照耀得炫目,吸引了许多年轻人的目光。
在那两辆吉普车的后边,是数百辆整齐摆放的自行车,那时的自行车,是县、社、村基层干部的坐骑,象征着身份和地位,十几个手持步枪的基干民兵,排成一道半圆形的防线,看护着这些宝贵财富。
&ldo;我们要乘&lso;文化大革命&rso;的浩荡东风,落实伟大领袖毛主席&lso;大养其猪&rso;的最高指示,学习西门屯大队的先进经验,把养猪工作提高到政治高度……&rdo;那生产指挥部领导人挥舞胳膊,做着强劲有力的姿势,慷慨有力地演说着。
他的嘴角挂着亮晶晶的泡沫,好像被稻糙绳捆绑住的螃蟹。
&ldo;发生了什么事情?&rdo;隔壁的刁小三从它的尿窝里呆头呆脑地站起来,仰着那粗长的嘴巴,眯fèng着被酒精烧红的眼睛,向我发问。
我懒得搭理这蠢货。
这蠢货也试图举起前爪,将下巴搁在墙头上观望外边的情景,但酒精使它丧失了平衡身体的能力。
它刚刚站起来,后腿就苏软,身体跌在屎尿中。
这个不讲卫生的家伙,把它的粪便拉在猪舍的每个角落,与这样的脏猪为邻,真是我的不幸。
我看到它的头上沾着白漆,那两根龇出唇外的獠牙却涂着黄漆,仿佛镶了两颗暴发户的金牙。
我看到一个油滑的黑影从听会的人群中挤出来‐‐听会的人非常多,虽说&ldo;万人大会&rdo;有些夸张,但千人总是有的‐‐他先溜到那两口安放在杏树下的博山造大瓷缸里,探头往缸里看,我知道这小子是想喝糖水了,但缸里的糖水早被前来开会的人喝光。
人们喝水根本不是因为口渴,而是为了吃糖。
糖,这甜蜜的物资,是当时的紧缺商品,凭票供应,吃一口糖,大约比现在与心爱的女人做一次爱还要幸福。
西门屯大队领导人为了向全县树立自己的良好形象,专门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宣布了现场会期间的注意事项,其中一项就是严禁本屯社员,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不得到大缸边去喝糖水,有胆敢违反者,扣一百工分。
外村人争喝糖水的丑态让我为他们感到羞耻。
我更为西门屯人高度的觉悟或者说是克制能力感到骄傲。
尽管我看到了许多西门屯人眼瞅着外村人喝糖水时那种复杂的目光,尽管我知道西门屯人看到外村人畅灌糖水时心里的复杂情绪,但我还是钦佩他们,他们忍住了,不容易。
但现在,终于有一个小子忍不住了,不用我点名道姓你也猜到了他是谁。
他就是我们西门屯建屯一百五十年历史上最馋的小孩,是,就是莫言,就是那个现在猴子戴礼帽装绅士的莫言。
这小子把上半截身体探到缸里,好像一匹干渴的马,急于喝到缸底的水,但他的脖子太短而缸又太深,于是他就找来一把白色的铁勺子,用一只胳膊,努劲把大缸拉得倾斜,使缸里残存的糖水汇聚在一侧,然后他伸出勺子去舀。
他一松手大缸沉重地恢复原位,从他小心翼翼地端着勺子的姿势,我知道他有所收获。
他将勺子举到嘴边或者是用嘴靠近了勺子边,然后他慢慢地扬起脖子。
从他脸上那表情我就知道这厮尝到了糖的滋味过上了片刻的甜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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