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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人管棉花叫花。
种花呀。
摘花呀。
拾花呀。
掏花尖,打花杈呀。
……
这里的花有三种:洋花、笨花和紫花。
洋花是美国种,一朵四大瓣,绒长,适于纺织;笨花是本地种,三瓣,绒短,人们拿它絮被褥,禁蹬踹。
洋花传来前,笨花也纺织,织出的布粗拉但挺实。
现在有了洋花,人们不再拿笨花当正经花,笨花成了种花时的捎带。
可人们还种,就像有了洋烟,照样有旱烟。
紫花不是紫,是土黄,和这儿的土地颜色一样。
土黄既是本色,就不再染,织出的布叫紫花布。
紫花布做出的单衣叫紫花汗褂、紫花裤子,做出的棉袍叫紫花大袄。
紫花大袄不怕沾土:冬天,闲人穿起紫花大袄依住土墙晒太阳,远远看去,墙根儿像没有人;走近,才发现墙面上有眼睛。
五月、六月、七月,花地和大庄稼并存,你不会发现这儿有许多花。
直到八月、九月,大庄稼倒了,捆成个子上了场,你才会看见这儿尽是花地,连种了一年的花的花主们也像刚觉出花就在身边。
花地像大海,三里五乡突起的村落是海中的岛屿。
那时花叶红了,花朵白了,遍地白得耀眼。
花朵被女人的手从花碗儿里一朵朵托出来,托进依在肚子上的棉花包。
棉花包越来越鼓,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笑,彼此都看到了大肚子。
一地大肚子,有媳妇的,也有闺女的。
媳妇们指着媳妇们的肚子问:“几个月了?还不吃一把酸枣儿。”
闺女们扭着脸。
摘花时,花主站在房上喊:“摘花呀,摘花呀!”
喊来当地儿的闺女媳妇,摘完,过秤付工钱。
米子做媳妇前也凑群摘花,那时米子也有过这雪白的大肚子,后来她不摘了,她摘的多,工钱少。
她有理由不摘,她长得好看:明眉大眼,嘴唇鲜红,脸白得不用施粉。
她穿紧身小袄,钟一样的肥裤腿,一走一摆一摆。
那时肥裤腿时兴,肥到一尺二,正是一幅布宽。
一条棉裤要一丈四尺布,但臀部包得紧。
这匡式不是谁都敢穿。
米子的裤腿越来越肥,走起路来像挟带着春风,把村里男人、女人的眼都摆得直勾勾的。
男人心动,女人妒嫉。
可她不再摘花。
遇到谁家摘花时,花主站在房上一迭声地喊,米子也不出来。
摘花人走过米子家的土院墙,就撺掇年轻的花主喊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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