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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夜晚的行迹我并没有讳莫如深。
我喜欢说,和鸟也说,和树也说,和虫子也说。
当我那颗跳跃的头颅穿过树林的时候,经常会有年迈的鸟责备我:
“呦,这样就跑出来,要做什么去,吓死人呀?”
“我只是看看我丈夫呀,别人我才懒得去吓,你们不要多事吧!”
我翘翘嘴巴,大声反驳回去,然后就继续目不斜视地向东市飞去。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我只要去东市看丈夫,每一个二更天我都得去。
从这个角度你就能看到,月桂树的这条靠近窗棂的树枝几乎是水平横亘在这里,它宽阔而平滑。
我的头颅一越而上,停在了这根树丫上,摇摆几下就安顿了下来。
每个夜晚,我都在这里度过。
这是幢失修的一间旧茅屋,三十年前吊死过一个委屈绝望的女子,四周都氤氲着一种鬼们喜欢的冷飕飕的腥味,我吸气的时候就觉得慡心,况且,这里还住着我最心爱的男人,我真的没有理由不喜欢这里。
然而面对这寥落荒凉的东市荒郊,我又不得不想起我丈夫的这一生是多么贫苦。
在我停的这棵树上,能够清晰地看进房间里面去。
这窗子原本糊了厚厚的一层白纸,
可是上个春天来的狂风已经把它们吹开了,它们也只好彼此拉扯着像过季的蝴蝶一样,仍在耿耿于怀地扇动着它们那白色的翅膀。
我丈夫是个20岁的壮年男子,他穿着青色的衫子坐在面向着窗台的书桌前,他铺开一张
别人用过的废旧宣纸,找到空白角开始写文章。
毛笔在这个多风沙的春天总是很干涩,他不断地不断地蘸墨水。
可是砚台也几乎是干涸掉的,他没有一个女人给他研墨,小童也没有一个。
我不懂得他读什么书,写了些什么。
我只是喜欢这么看着他:他读书,他写字,他从包裹的布口袋里取出半块冷掉的饼。
如果是很冷的天,他就再掏出一件长衫套上,这件显然不比里面那件体面,上面已经有了蛀虫咬破的洞。
我在四更天的时候要离开,这是他开始昏昏欲睡的时间,我看见他站起来,欠了欠身,吹灭灯,整个人重重地扑倒在床上。
我叹了口气,重新飞起来,绕道到院子的后面,这里有个荒废的马厩,里面全是从前住家留下的破席子,马鞍和结成把的干柴,杂糙。
马厩的上方的顶子已经被风卷去了大半,我停在残缺的顶盖上转动了几下头颅,把我盘结着得头发左右甩起来,让它散开,全部滑落下去。
这之后我就返回皇宫。
酣睡的男人在左边,我把手臂重新塞到男人那肥厚的身体下面。
我对末日的到来并没有过度恐慌,可是它还是令我猝不及防。
我以为这就是一个寻常夜晚,我去看了爱人就回。
然而就在我停留在树杈上观望我的丈夫的时候,我忽然感觉的一种被压住的窒息感。
我能感知到那来自于我那搁置在皇宫里的身体上面。
是什么冷冰冰的器物压住了我的脖子。
我用鬼的凝气在心里头点燃一盏灯,我顺着灯可以看见千里之外:福和殿的中央聚满了人,皇帝,嫔妃,还有他们那些到现在我都叫不全名字的小孩。
我轻轻用目光拨开人群,终于看到我的身体就躺在大殿正中富丽堂皇的灯饰下面。
它被紧紧地绑在了一张木质长桌上,我的手臂被两个彪壮的侍卫紧紧按住,他们的另一只手抓这一只陶瓷盘子,那盘子死死地抵在我的脖子上。
是了,正是这东西使我几近窒息。
我微微眯眯起眼睛,让所有大殿里的闹剧都变成一颗落在我睫毛上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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