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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世人的贤不屑有一种平等观,惟神道的霸占贪婪与秽亵,及巫魇的禁忌,则我对之决不留情。
而且我对於凡是风格化的东西亦不喜。
但是我向训德批评启无,训德只是听,不怒亦不言。
上次我回上海,启无与训德说我是决不来了的,训德虽不听,亦不去想像他的卑鄙,她是对世人都有这样的尊重,甚至对於神道,亦只以人情处之,且并不当他是神道,所以她的眼睛里不惹邪祟,如言“圣人出而万物睹”
,自然没有鬼神。
於是来了决定的一天,八月十五,日本天皇广播降伏诏书。
是向午时分,我在江汉路街上人丛中听见,出了一身大汗,走到报馆,日军报道班已送来电讯,《大楚报》都把来登出了。
随即我去看报道班的某上尉,他患登革热新愈,坐着与我说话,一点气力也没有,壁上挂着一幅太平洋的地图,他无意中抬头瞧着,那缓慢的眼光随又移开,心里似明似暗。
我与训德说:“我不带你走,是不愿你陪我也受苦,此去我要改姓换名,我与你相约,我必志气如平时,你也要当心身体,不可哭坏了。
你的笑非常美,要为我保持,到将来再见时,你仍像今天的美目流盼。
我只懮念此後将继续通货贬值,你家里生计艰难。
往常我给你钱物,你总不肯要,我心里敬重,但总随时留心你,因为太贫穷了也是要毁伤身体的。
你知道我节俭,薪水用了尚有得多,现在我都给你,约够你添补家用两年。
我此去什麽都不带,你不可再说不要。
还有一箱衣裳留在你处,穷乏时你也可卖了用,虽然不值几个钱。
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交给你的哪怕是一根草,你亦重之如千钧,但你不要固执,东西算得什麽呢?总是人要紧,既做了夫妻,且不在乎定情了物,何况这些。
我们虽未举行仪式,亦名分已经定了。
此番离别,譬如人家出门做生意,三年五年在外,亦是常事,家里妻子也安心等待。
好花总也看不尽,又如衣裳不可一日都着尽,要留到慢慢着,我们为欢方未央,亦且留到将来,我们还有长长的日子。”
前些日子我给钱训德买衣裳,但她去到汉口街上回来,仍是给我买了一套羊毛衬衫裤,及一块浴巾,一只闹锺,她自己的东西什麽亦没有买。
现在我好好的向她开说,把我的薪水买了金子给她,连同上次陆续交与她收藏的几只戒指,凑起约有十两,她只得接受,但是她说等时局稍为平定,要把这钱交给我上海家里的。
我又把一包半食米叫车夫载在包车上送到训德家里,也吃得三两个月。
时已薄暮,医院里暝色荒愁,装米的麻包有洞,抬出我房门外阶沿时漏出许多米,训德执灯,与我在地上捡米,一粒粒沈甸甸的,好像两人的心意。
我最後一次议集报馆全体职工,诸人见我端坐饮酒如平时,他们遂亦不起复杂的感情。
有支儿歌:
踢脚班班,班过南山,南山扑碌,四龙环环,新官上任,旧官请出。
重庆的人来了,我要让位,亦不过是如此。
我少年时有诗:“神鹰施一击,堕甄不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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