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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上下虽不苛待一众下人,却是治下极严。
这些小婢子们稍有差池,便予膺惩。
少则少食一餐,多则挨好几下鞭子。
这下别红不知是被晓舟珩呵住了,还是被李府的家规唬住了,再或是惧怕鬼外子,一愣神,低声道,“婢子愚昧,婢子说错话了,求先生原谅。”
见别红一脸委屈,晓舟珩十分无奈,“不是训斥你,你在小生面前说不打紧,若是哪个有心的人听了去,告诉二夫人,有你受的。”
别红毕竟是个小姑娘,只觉得晓舟珩是为自己着想,哪里还想到其他,见晓舟珩如此说来,便傻傻一笑,吐吐舌头,退了下去。
与别红这样一说,晓舟珩不知为何心中堵得慌,又侧卧看了半响书,可是那书上的字像是长了刺似的,竟是一个字也看不进。
虽是到了午时,晓舟珩全无胃口,也不见别红传膳,于是便起身去里屋的青竹书架上取了新的纸笔,摊铺于案,沉声唤道,“别红,磨墨。”
连唤几声都不见别红人影,此时雨早已停,太阳稍微驱走些阴云,晓舟珩正欲起身去寻人,门却自己推开了一条缝。
来人竟是才分别不久的楼北吟,方才那人才与自己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却是让晓舟珩惊怖不已:他手指一挑,指向匾于书斋后墙上的一行大字——“绝艳先生,妄言了,在下说的是那几字。”
此刻只见楼北吟探了探头,笑盈盈道:“可是在下打扰绝艳先生了。”
“不敢,楼大人与吕大人负衡据鼎,怎会有打扰一说。”
晓舟珩连忙边起身边将手中书稿掖了掖,却还是被楼北吟眼尖地盯着了,于是向前几步探头道:“先生在写些甚么?”
瞧着我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楼北吟愈走愈近,晓舟珩毫无躲闪,直直迎上那人目光,浅笑道:“征鸿甚游思万愁。”
也不知是不是晓舟珩的笑过于突兀,还是那一句词让来者想到了甚么,楼北吟果真脚下一顿,道:“绝艳先生是在考在下学问么?”
晓舟珩摇头:“岂敢,楼大人方才小生偶然想到这一句,总是觉得这‘思万愁’不似那么恰当。”
“如此,‘思’似乎用得确实有些不妥,有待斟酌,在下斗胆换成啼字,不知如何?”
还不待晓舟珩应声,只听楼北吟又道,“方才与先生说道那鬼外子之案,不知先生还有没有兴趣听?”
晓舟珩道:“自然是有兴趣,楼大人说这次的镇江杨府案更为不堪?”
“是了。”
楼北吟将手背在后面,垂着头,自顾自在房内踱步起来,“在下初入刑部之时在刑部尚书玉笙寒玉大人身边帮衬过一段时间,所以知晓几十年那些案子是真真发生过,且比坊间传说更甚。”
“如何?”
晓舟珩下意识问了出来,楼北吟停下脚步,侧过头来直勾勾盯着自己,那表情甚是扭曲——眉头堆积着阴霾,眼底泛着不明的悲怆,双袖下握成拳的手微微泛青,人身止不住的颤栗,一瞬间氛围甚是诡异,晓舟珩悚然一惊,自觉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两人就这么以奇怪的状态伫立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还是楼北吟开了口,声音喑哑干涩,“始于常州安氏全家,舌头被割去;松江卞氏全家,十指皆失;常州吴氏,全家上下十余口皆被钉于插满刀片的树上;嘉兴刘氏全族绑于艳阳下活活灼烧致死……绝艳先生可是想到了甚么?”
在鬼节听到这些,晓舟珩虚汗淋淋,当下就想朗声诵读一遍金刚经,再去寺里求一发平安符;见楼北吟突然发问,晓舟珩只得道,“这些可不都是阴曹地府的受刑之法?”
“是了,看来那些鬼外子把自己当成阎王要行天道之能。”
楼北吟一顿,眼睛在晓舟珩汗津津的脸上荡了几个来回,不等晓舟珩应声,趋近晓舟珩几步,接着道,“常州安府安通泽安老爷,以贩卖丝绸发家,可谓富甲一方,瑞和三年安府发生惨案,后经官府调查后得知,那安老爷以次充好招摇行骗。
再说松江卞府卞筝卞老爷,瑞和三年年末,卞府发生惨案,后来得知早些年,卞老爷将民女哄骗至卞府嫁于他那有残疾的二儿子……”
“绝艳先生,你说他们这些人为何要遭此惨戮?”
楼北吟愈说愈是激动,泪水迸出了眼窝,双手剧烈地抖动着,他拍了拍案几,又摁了摁自己的胸口,哑声道,“造孽啊造孽,官府无能,我朝无能,这么多年过去,冤魂仍在,我们这些官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晓舟珩一面心惧这血淋淋的案件,一方面却又觉得那行凶者替天行道的理由着实勉强,那些死去之人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怎么样也不能将全家上下虐杀致死;再者,他也讶于楼北吟高亢的情绪,瞬间觉得面前这位逸群之才迂得很,那几十年前案子发生时,楼北吟不过一介稚子,那时的他又能做甚么?
想到此,晓舟珩隐约觉得楼北吟还是影射了整日无所事事的自己,顿时五味杂陈:“楼大人想法确实独到。
可是为何要与小生说这些?”
楼北吟见晓舟珩有几分疑惑,便用袖子揩去眼泪,嘴角一扬,道:“见笑了,绝艳先生可是觉得在下说这些有些唐突?说来也不怕先生笑话,只是身边也没有个同龄的,都是些朽木疙瘩老头子,有时连说个话的伴儿也没有,实在是闷得慌。
在下几年前有幸拜读过绝艳先生的双别赋,堪为写就素缣三百匹,在下真真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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