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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80年夏天开始,他就和父母闹别扭。
这阵子,他正在楼下房间里向母亲发脾气,四姐的事是起因。
母亲说他不顾家,白养了他。
为了脱离开家,不和父母五哥挤在楼下房间里睡,他就跟街上一个姑娘神速结婚,当了人家的上门女婿,事后才告诉父母。
“你的媳妇,从不叫我一声妈。”
母亲说。
“她不叫,是她的事,”
三哥一步从屋里跨到堂屋说,“反正我们从小长到大都未靠过你们当父母的。”
他扔下这话就噔噔噔走了。
阁楼里的三位姐姐听见了,都未作声。
三哥从未与家人提起他在乡下的经历,也不提回城后在宜宾轮船分公司扛包当装卸工的事。
他有理由抱怨,是三嫂说出来的。
70年代中后期知青开始回城,各级领导干部“文革”
练厚脸皮,分配工作时开后门越发猖狂无忌:有后台的分到办公室,行了贿的分到船上学技术,无权无势的统统当装卸工。
三哥他们一批青年装卸工,闹了一场罢工。
按《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工人有此权。
工人阶级是国家的领导阶级,党领导工人阶级,一看见“闹事”
,就赶忙打电话,让保卫人员和公安局赶来准备抓“为首的反革命分子”
判重刑,甚至死刑——这是镇压罢工的老办法。
但这一次罢工的青年们逮住了领导受贿的实证。
“文革”
后期惯用高压手段的领导,见到自己的尾巴被揪住,只能采取“和平解决”
。
罢工总算有了结果:青年装卸队全体人员,重新分配。
三哥分配到长江上游通航的头一站趸船当水手,这是父亲曾经下放走船的航线。
他明白自己受到了处罚。
三哥咬着牙在那儿一干就是六年,凭着他自己四处贴寻人对调单位的手写张贴,在1980年年初,二十九岁时才回到了重庆,在一个水运队趸船当水手。
我小时候,有一天,母亲坐在堂屋板凳上,我蹲在地上,和她一起拆旧毛衣,准备洗过重织。
管这一带的户籍,一个刚开始有胡子可刮的小年轻,制服笔挺,走进院子。
母亲站了起来,向他点头问好。
他的脸却挂着,训斥母亲:“老实改造。”
母亲脸上的笑容即刻凝固,低下头说:“对,对,对。”
我埋下头,脸紫红。
好些年过去,我始终难忘那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户籍无缘无故给母亲的羞辱。
最早插队的大姐,曾远行他乡的三哥,挑砖瓦的四姐,都有理由认为不必与父母多打交道,父母帮不了他们,反倒使他们备受欺压。
虽然母亲送他们下乡当知青时,都愁肠寸断地流泪。
我的姐姐哥哥,还有我,我们因年龄的逐步增长也都明白这样的处境:怎么闯也闯不出好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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