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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她怎么跑到我们这一带的厕所来,想是路过,或是那一带的厕所队伍更长。
我已排到厕所内等,第二,马上就轮到了。
春天刚过,夏天来到,厕所里气味已很浓烈。
她蹲在靠左墙的坑上,突然张开大嘴,张开眼睛、鼻子,整张脸恐怖得变了形。
虫从她嘴里钻出来,她尖叫一声,倒在沾着屎尿的茅坑边上。
排在我前面的矮个子女人走过去,一边把女孩往厕所外空地拖,一边没忘了警告我:“那个坑该我了,不准去占。”
女孩被放倒在空地上,因为沾着屎尿,排队的人都闪避地看着。
矮个子女人啪啪两个响耳光刮在女孩脸上,不省人事的女孩吓得醒过来。
矮个子女人嗓门尖细地说:“有啥子害怕的,哪个人肚子里没长东西?”
母亲对我们四姐妹说,新鲜蔬菜水果,你们享不到那个福,但你们得讲卫生,生小孩后要格外注意。
天冷天热都得在睡觉前清洗,和脚盆分开,单独一个盆,十女九痔。
你看你们几个都没生痔疮,全都靠我从小到大关照。
我母亲有便秘,我们家四个女孩都有,住在江边贫穷地区的女人,很少能幸免。
尽管我母亲再节约,也肯花钱从店里买消过毒的卫生纸做草纸,不像其他人家用旧报纸、写满字的作业本、包食物的纸。
我们从小就知道到近郊农村田坎去挖茅草根,摘竹叶尖,煮水、泡水喝,这类土方能缓解便秘。
但清热解毒最有效的是苦瓜籽,熬出的水极涩,捏着鼻子往嘴里倒。
喝完后,赶紧用冷水冲掉苦味。
这里的女人,与这个地区一样,下水道总是个问题。
的确,这屎拉得实在不容易,多少双眼睛盯着排泄者的前部器官,多少人提着裤子,脸上冒汗憋着大小便地候着。
年龄大的,蹲上茅坑,享受自己一时的独占权。
有些排队的人,则会毫无顾忌地盯着没门挡蔽的茅坑,她们嘴一敞开就难以封住了:谁的谁的子宫脱落,肯定是乱搞男女关系;谁的谁的下身生有红斑湿疹,是婊子,卖逼的,不烂掉才怪。
排队紧张,上厕所也紧张,我总要带样东西,装作不在意地挡在自己面前,有时是蒲扇,有时是一本书或书包。
要让衣裤和鞋不沾着屎尿,又不让蠕动的白白红红的蛆爬上自己的脚,又不能让挡着自己的东西碰着茅坑的台阶,还得装随意,不能让等着的人觉得我是有意不让人看我的器官。
否则,碎嘴烂嘴婆娘们必定会说我有问题,什么好东西遮起来见不得人?
那天我在公共厕所看见人吐蛔虫时,突然失去了便意,轮到我,我却走开了,排队的人稀奇地看着我。
后来我的嘴里也冒出过蛔虫,见过一次这种事,身临其境就不那么恐怖了。
我没晕倒,但反应依然不太对劲:我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饭豆,那些红豆子煮烂后,吃起来很粉,易饱。
我刚走到天井,豆子扒进嘴里,还未咀嚼,便“哇”
的一声从嘴里钻出蛔虫,整整一尺长灰白色肉虫子,掉在地上还在蠕动。
我未尖叫,而是把手中的碗当球一样,朝上抛去,用劲太足,碗竟搁在瓦檐上,豆子从半空坠落下来。
地面的青苔上撒了乌红的一颗颗豆子。
我闭上眼睛,泪水夺眶而出,不顾一切地猛踩那在地上甩动的蛔虫。
这件事,我不愿意告诉任何人:一件本是很痛苦的事,被我的动作弄成魔术表演,大半滑稽小半可怕。
父亲带我去石桥的药铺抓了三服药。
父亲说,中药好,中药没副作用。
乌梅、川楝子、槟榔片、木香、川椒、干姜、大黄等一大串奇奇怪怪的名字。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入盛了水的瓦罐里,微火熬。
熬好的汤药,我盛了一碗又一碗,狠着劲往肚子里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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