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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在山脚下的酒肆十分简陋,只有两间黑黢黢的茅草灶房,屋背后两柱灰白色烟柱袅袅升腾,被山风一吹,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湿麦秸燃烧之后散发出的燥火气。
几根木头支撑着头上乌蓬蓬一片十几张蔑席,沿着两间茅屋接出来,勉强能遮挡日头风雨。
木头和蔑席围起来的这块泥地上摆着四五张木桌和十几张条凳。
桌子条凳都还泛着白色,显然是刚用上不久;有两根木头甚至连赭褐色的树皮也没剥干净;阳光从蔑席片的窟窿眼里直撒进来,一道道细小笔直的光柱即使在这明晃晃的大白天也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年轻男子已经迎到了山脚下,远远地看见袁澜就开始打招呼:“客官要歇脚不?小店有面有饭有肉,茶水任随取用并不收钱。
还有自酿的山珍果酒,远近都有些名气,客官要不要尝一尝?”
袁澜倒不说话。
驮队大管事已经走过来,问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有几十匹驮马,你这里能有足够的吃食草料?”
“绝对没有问题。
我们开店就是做的这山上山下来回客商的买卖,南来北往的大客商接待过不知道多少回,早就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买卖。
渠州的老王家、燕山的刘记货栈,来来回回都是在我们这里打尖用饭,连上京平原府的大客商都愿意特意绕远路打我们这里走!”
酒肆伙计张嘴就来的瞎话不仅让大管事一个莞尔,连周围几个驮夫也都掩口葫芦笑,袁澜却板了面孔问:“上京也有客商走你这里?癞蛤蟆大哈欠你好大的口气!
我问你,走你这里过的都有哪些客商?”
眼前几个人笑得蹊跷,后面的驮队又迤俪而来,二三十个人近百匹马的大阵仗让酒肆伙计既喜出望外又禁不住心里直犯踌躇。
见其中装束最好的袁澜问话,他略微躬身又说道:“上京的七宝号、洛阳大庄、辉记货栈、永盛昌和东来盛,都曾经在小店坐过,连泉州的卅五行,也在小店用过饭……”
袁澜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就从怀里摸了个小物件扔给那伶牙俐齿的酒肆伙计。
这一连串名字都是天下驰名的大商号,永盛昌更是他袁家的买卖,这刚刚立起门脸还不到半年的乡村小酒肆也敢说他们接过这些大买主?连刚刚赶来的驮队副管事也被这满嘴胡话的小伙计给逗得噗嗤一乐,正要开口训斥,袁澜摆摆手道:“他没说错,永盛昌确实是在这里坐过。”
两个管事一楞,马上就醒悟过来。
看来袁澜已经拿定主意要在这乡间野店歇脚。
要是驮队还在山里,周围情况不明的情况下两个管事一定会劝阻袁澜这样做,可如今最危险的一段路已经走过了,州府又近在眼前,两个人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拂了来头很大的袁大客商的意。
两人对望一眼,大管事就赶忙招呼驮夫把货物从驮架上搬下来聚在一起,让马嚼料饮水吃草好将息马力,又给几个人布置事情叮嘱好生看守,副管事便和袁大客商的一个随从去灶房里看材料点菜蔬果品。
酒肆伙计接了袁澜扔给他的小物件一看,是颗黄灿灿比尾指略小的金豆子,立刻欢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嘴里一箩一箩粗笨的逢迎话就递上来:“怪不得今天一早喜鹊就在树梢上叫,原来是有贵客登门……我眼巴巴地站这里看了一上午,就为等着客人您。
刚才还埋怨那喜鹊,天刚亮就报喜,怎么贵客还不到,正说上山去看看,您这就到了……”
他得了块金子脑子已然成了一滩糨糊,一番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四面八方都在漏风。
袁澜也不在意,掸掸鞋面上的泥土跺跺脚,就施施然进到蓬下找了个通风凉爽的干净桌子坐了,饮了一口茶水漱过口,一边和一直在他旁边转来转去献殷勤的酒肆伙计说话,一边看着随从用滚水清洗自己带来的茶具。
洗过茶具,随从再从身边小荷包里取了一小包油纸密密包裹的茶叶,连茶叶带佐茶的香料一起倾进去,用滚水洗了再把头壶水倒掉,这才重新添了滚水泡茶,再把浓香扑鼻的茶水倾在一个羊脂般光泽白皙的拳眼杯里。
“这么说你刚才说的那些上京大客商,你是一个都没见过?”
酒肆伙计已经在卸下来的麻包上看见了“屹县刘记”
的字样,知道自己的话早就被人看穿了,却依旧嬉皮笑脸地陪在袁澜旁边,听他问,就说:“上京的大客商确实没见过两回,不过泉州的卅五行却是见过几回,他们中间有高鼻子蓝眼珠卷毛头发的波斯胡子,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
“波斯胡在上京也是常见的,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卅五行的人?”
“听他们说话呀。
从上京过来的胡子能说汉话的都带着上京腔,虽然字咬不圆泛,上京的腔调却是不会变的。
那些泉州胡子即便说咱们中原话,也带着江南人那种软塌塌的劲,三个音就有两个转弯,不留神根本就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
上回一个泉州胡子要喝水,我爹去灶房给他夹了块煤……”
听到这里,袁澜一口茶全喷在自己的直衫上,笑得勾腰控背喘不上气,一根手指对着酒肆伙计只是乱点,就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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