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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一年春,四十六岁的大虎,有了第四个孩子,这回遂了他的愿,生了个儿子,叫金震英。
之所以给儿子取名震英,大虎是有想法的,在他连续有了三个女儿之后,村里有个别的人就说,他很可能就是膝下无子的命,甚至兰珍家的几个连襟,也话里话外的点他,记得又一次大年初五,大虎和兰珍带着三个女儿给岳父岳母拜年,在酒席上,他的连襟就当着岳父岳母的面,让自己的儿子磕头拜年,并一口一个儿子的不离口,那语气,那眼神,不是一般人能看的下去的,分明带着挑衅的架势。
原本大虎不是重男轻女的,也根本就不信命,但是架不住说的人多了,难免让他也往心里去了,正好,现在兰珍给自己生了个儿子,他当然高兴,但这种高兴,一大半是让那些说他没儿子命的以及他的连襟看的,他甚至认为,能生一个儿子,就能生第二个、第三个,所以,在给儿子取名时,就有意的埋下了伏笔,他准备以英字打头,生出成语英雄盖世四个儿子,第二个儿子叫成语的第二个字,以此类推。
这当然只是大虎的一个愿望而已,大儿子的出生,让大虎连续几天都兴奋的难与入睡。
在外面不管多累,回来多晚,他都是在第一时间,看望震英,满月那天,他除了请本家当户的亲戚以外,还特意把他的连襟请来喝满月酒,他如此的大张旗鼓不过是想挽回一点面子,用行动告诉那些人,他是可以有儿子的。
别看在处理邻里纠纷亦或是村里遇到大事的时候,大虎的表现机智冷静,但在这件事情上,他还是表现出了虚荣和要面子,大概每个人都有某种方面的短板,人非圣贤嘛,但这的确是要加以控制的,在震英牙牙学语的时候,大虎抱着他在街上转悠,美其名曰是哄孩子玩,实际上是兴奋的外露,做给别人看。
为了这个看似的小事情,兰珍多次提醒大虎,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亲近三个女儿了,都是自己的孩子,不能厚此薄彼,他表面上表示要改,可实际上还是把精力放在了震英身上,时间长了,三个女儿感受到了父亲对她们的冷漠,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特别是经常看到父亲买回来糖果,只给震英吃,余下的就给震英收起来,小孩嘛,想事情简单,就觉得是弟弟夺走了她们本该享受的一切。
有了这个想法以后,三个女儿对弟弟不是发自内心的关爱,而是找机会欺负他,那天,大虎外出干活,兰珍去地里打理庄稼,把两岁的震英交给了大姐照看,本来就对弟弟有抱怨心理的姐姐,终于等到了机会,她追问震英,父亲把糖果藏在了哪里,震英告诉姐姐,就藏在了箱子里,可是姐姐发现,箱子是上了锁的,于是,大姐召集了二妹和三妹,她们找来了铁棍,把锁给撬开了。
她们发现,箱子里面确实藏着糖果,不但有糖果,还有别的小吃,三个女儿早就忘了,她们这样做,肯定会招来一顿打骂的,不到半个钟头的工夫,箱子里的吃的全被三个姐姐吃光了,大姐还自认为聪明,她叮嘱震英,爸妈回来,就说糖果自己吃了,震英不知道轻重,点头答应了姐姐。
大虎和兰珍回到家以后,看到了箱子的锁被撬了,以为是进来了贼,他俩把箱子翻了一遍,发现存起来的钱一分没少,只是糖果和小吃不见了,于是,大虎把三个女儿叫进了屋里,加上震英,四个孩子站成了一排,大虎问:
“箱子的锁是谁撬的?你们要是痛快的承认,我也不骂也不打,咱们说服教育,可如果你们不肯承认,那就别怪我动家法了。”
三个女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
大虎到门后拿出了条扫,又一次问了同样的问题,见她们还是不肯开口,他把大女儿叫到自己跟前说道:
“如果你们再不把实情说出来,我就从老大开始打。”
两岁的震英禁不住吓唬,他告诉父亲,糖果是自己吃的,父亲又问他,怎么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他又没话了,最后,还是老三把事情的经过说了,父亲让三个女儿面朝墙站着,他举起条扫,照着三个孩子的屁股就是几下子,老大犟,不哭也不告饶,老二和老三边哭边说错了,兰珍从大虎手里夺过条扫,兰珍让三个女儿说,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老二说,凭什么爸爸把好吃的锁在箱子里只给震英一个吃,我们就不是他的女儿吗?
就是老二的这句话,让一直自认为没有重男轻女观念的大虎有所醒悟,三个女儿的做法是有些过分,可是如果自己能够把她们和震英一样看待,还会出现今天的情况吗?这件事表面上看是在和震英争嘴吃,但实际上,她们争的是父爱,想想以前,没有震英的时候,每天他不管多晚回家,三个女儿总是围着他,端饭的端饭,拿筷子的拿筷子,老大还把洗脚水端到他的脚下。
自打有了震英以后,他先是满足了虚荣,而后就是面子,再后来就是偏疼,一步步的把三个女儿推到了一边,完全没有顾忌女儿的感受,难怪三个女儿做出了以其年龄不符的撬锁事件,这背后的始作俑者竟是自己,大虎不由的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把三个女儿又重新拢到了自己身边,他动情的说:
“今天的事情,不怪三个女儿,是爸爸一手造成的,我给你们道歉,从今往后,我有一块糖就切成四块,分给你们四个孩子吃,爸爸不会偏心,但是,我也有要求,弟弟毕竟还小,需要你们当姐姐的关照,这点你们能做到吗?”
“能。”
三个女儿在父亲面前一口同声的说,同时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声。
看到又重新找回自己的大虎,兰珍喜极而泣。
但短暂的幸福过后,大虎仍面临着不堪重负的窘境,你想啊,他自己家六口人、弟弟家五口人,再加上年老体衰的母亲共十二口人,都需要大虎挣钱养活,当然,这样说对兰珍和弟妹也不公平,因为她们也在打理着地里的庄稼,等于说,三个大人一年到头拼命的干,日子还是过得捉襟见肘。
过年的时候是最惨的,邻居家的孩子穿着新衣裳,拿着灯笼,放着鞭炮,在大街上尽情的享受节日的快乐,而大虎一大家子却勉强吃一顿饱饭,兰珍忍痛杀了一只给婆婆补营养的下蛋的母鸡,谁知刚端上桌,七个孩子不到一分钟,就给抢了个精光,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恨不能把鸡骨头都吃了,大虎有点心力交瘁。
有的时候,大虎就不切实际的观想,如果大龙在家,或许会缓解一下他的生活压力,毕竟他不用再考虑弟弟一家的生活,可眼下,大龙不但帮不了家里的忙,隔三差五的,大虎还要给他送些吃的穿的,他希望大龙感受到家里对他的关爱,让他在矿上安心改造,早日与家人团聚。
大虎不知道,随着孩子们的胃口越来越大,他还能不能保证孩子们每天都能吃饱穿暖,自己就是块铁,又能打出多少颗钉,每到这个时候,大虎就想起张先生鼓励他的话,新中国,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大虎想,国家的主人肯定能吃饱穿暖,只是现在国家还不富裕,还达不到人民的需求,只要不断的奋斗,再过几年,人民肯定都能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一想到这里,大虎都会又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尽管自家的生活有些艰难,但大虎的扫盲班一直没有停,如今的扫盲班,已经不再是识字那么简单,它成了村民茶余饭后的好去处,村民有什么新鲜事都会来扫盲班说说,哪家有了矛盾也会来扫盲班,找大虎调解,就在扫盲班进行的红火的时候,那天,上面突然派来了三个干部,大虎听说他们是负责沙峪村土改的。
组长叫赵胜利,四十来岁,有点秃顶,另俩个一个姓李,一个姓王,二十岁左右,像是刚刚参加工作没多久。
工作组的到来,给沙峪村注入了新的空气,也让沙峪村热闹起来。
在大虎的印象里,自打他记事以来,官府还没派过干部到沙峪村,如果一定要用外人和沙峪村做划分,进入沙峪村的外人只有有数的几次,一次是盗匪要盗将军墓,那是从老辈那里听到的,一次是张先生来当私塾先生,一次是李永泰杀人事件发生后,警局来村抓人,最后一次是俩个鬼子贸然闯入,最后还被干掉了,这次与前几次不同,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政府第一次派干部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由于沙峪村的人员结构和闭塞的环境,在某种程度上阻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在过去的那么些年里,村里的几大家族的主事,掌管沙峪村的大小事宜,就相当于一个小政府,村民已经习惯了这种遇事自己消化,自己解脱的封闭方式,所以,当听说政府派工作组进驻村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村民都充满了好奇,他们围着工作组的三个干部,从头看到脚,说句不好听的,就像是看稀罕物。
大虎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他正准备外出干活,工作组组长赵胜利把他堵在了家里,先是问了他几个问题,而后又让他把扫盲班的钥匙交出来,大虎不解,工作组该来来呗,为什么还要他交出扫盲班的钥匙,赵组长是这样说的,土改工作是全国的大事,任何事情都要为土改工作让路,为了进行沙峪村的土改工作,扫盲班必须停止,教室腾出来,用于土改工作组使用。
大虎告诉赵组长,扫盲班只是晚上才用,不会影响土改工作组,赵组长听了大虎的解释,脸上流露出老大的不高兴,他告诉大虎,这件事情不是他说了算,还是要服从工作组的意见,马上停止扫盲班。
大虎跟着赵组长来到了教室,把教课的教材收拾起来装进纸箱,又把钥匙交给了赵组长,兰珍看见大虎沮丧的抱着纸箱就回家了,便问大虎:
“怎么啦,像是霜打的茄子,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是我这些年的教材。”
大虎说。
“为什么不放在扫盲班,还把它抱回了家?”
兰珍不解。
“人家赵组长说了,从今天起,扫盲班暂停,教室腾出来他们工作组用。”
大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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