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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又想,当它被选中要到这个城市来,同族里的公母老幼是那样地以羡慕的眼光看它,它们围了它兜圈子撒欢,用软和舌头舔它的头,舔它的尾;它那时当然是得意的。
直到现在,它们也不知在满天繁星的夜里从田野走回栏圈的路上还在如何议论它,嫉妒它,在耕作或推磨的休息时间里又是怎样地想象城市的繁华美妙吧!
可是,它们哪里知道它在这里的孤独、寂寞和无名状的浮躁呢?它吃的是好料,看的是新景,新的主人也不让它耕作和驮运。
但城市的空气使它窒息,这混合着烟味硫磺味脂粉味的气息,让它常常胸口发堵发呕。
坚硬的水泥地面没有了潮润的新垦地的绵软,它的蹄脚已开始溃烂了。
它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力气日渐消退,性格日渐改变,它甚至怀疑肠胃起了变化。
没有好的胃口,没有好的情绪,哪儿还有多少奶呢?它是恨不得每日挤下成吨的奶来,甚至想象那水龙头拧开的不是水而是它的奶,让这个城市的人都喝了变成牛,或者至少有牛的力量。
但这不可能,不但它不能改变这个城市的人、这个城市的人的气氛,环境反而使它慢慢就不是牛了!
试想,它在这里常常想回到山地去,如果某一日真的回去了,牛的族类将认不出它还是一个牛了,它也极可能不再适应山地的生活吧?唉唉,想到这里,这牛后悔到这个城市来了,到这个城市来并不是它的荣幸和福分,而简直是一种悲惨的遭遇和残酷的惩罚了。
它几次想半夜里偷偷逃离,但新主人爱它,把它拴在她屋里,它逃离不了。
当然也觉得不告诉她个原委逃离去了对不起她。
可惜它不会说人话,如果会说,它要说:“让我纯粹去吃草吧,去喝生水吧!
我宁愿在山地里饿死,或者宁愿让那可怕的牛虻叮死,我不愿再在这里,这城市不是牛能待的!”
所以,它一夜一夜地做梦,梦见了那高山流水,梦见了黑黝的树林子,梦见了那大片的草地和新垦的泥土,甚至梦到它在逃离,它是在一只金钱豹来侵害城市人的时候,它和金钱豹作血肉之搏最后双双力气全耗尽地死去,而报答了新主人和庄之蝶对它的友好之情后,灵魂欣然从这里逃离。
可夜梦醒来,它只有一颗泪珠挂在眼角,默默地叹息:我是要病了,真的要病了!
牛这么想着,就又没有了一丝儿劲,就卧下来,口边涌着白沫,舌尖上吊下涎线。
庄之蝶拉它不起来,就这儿摸摸那儿揣揣,说:“牛真是有病了。
今日不要卖奶了吧,拉它去城墙根啃草歇着吧!”
刘嫂看着它,长长地叹息,就说:“庄先生你去忙吧。
牛是要病了呢!
等它歇一会儿起来,我牵它去城墙根啃草去。”
庄之蝶又一次拍拍它的屁股,才走了。
庄之蝶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早早出门,为的是不愿让牛月清和柳月知道他不去出庭而又嘟囔,但毫无目的在街头走,双腿就发酸发僵。
想昨日晚上牛月清说过也通知了汪希眠的老婆去旁听,她的背部疮疔是好了吗?在法庭上没有见到他又会问些什么话呢?他点燃了一支香烟来吸,瞧见了已经拥集在街的斜对面的那片场子上的许多人,他们的脸色和服装一眼看去便是乡下来的。
有的手里拿了锯子;有的提一把粉墙的刷子;有的蹴在那里,面前摆着大小不一的油漆过的木牌儿,缩头弓腰地在那里吸烟,吐痰,小声说话。
庄之蝶不晓得这些人一大早在这里干什么,才要走过去,三四个人却跑过来,说:“先生有什么活吗?价钱可以议的。”
庄之蝶蓦然明白了这是一个自发性的劳务市场,急忙摆手他没有什么活儿要请他们的,竟冒出一句:“我是去找阮知非的。”
掉了头便走,果然是往阮知非的歌舞厅方向走去。
走过约一站路程,却突然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去找阮知非呢?这么个样儿去听歌舞,自己听不进去,又要影响了别人,还是往书店看看经营得怎样,画廊筹建得怎样吧!
但后来又打消了念头,就往“求缺屋”
走去,想睡上一觉。
庄之蝶就这么往“求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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