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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张床,另一张空着。
铁床上油漆剥落,生着铁锈。
这个市妇产科医院据说抗战时就建了,怕是真给好几辈女人使用过。
“张开双腿!
以前刮过没有?”
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医生坐在凳子上,一边问一边将一堆用布包起来的重物往我身上一放。
那布的颜色和搭在我下半身上的布同样,是洗不干净的脏灰色。
“没有。”
我说。
“把腿张开点!
往边上些!”
她的每个不耐烦的命令都叫我心惊胆战,我看着天花板,手抓紧铁床冰冷的边。
她打开压在我身上的布,叮当响起亮晃晃的手术器械。
我不敢看那些钳子刀子夹子剪子。
突然我想,现在翻身下手术台还来得及,我是要这个孩子的,不管我将要为这个孩子付出多大的代价,我是要他的,就像那天我想要他的父亲,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他的父亲一样,泪水顺着眼角往我两鬓流。
医生身子移开,我突然看到房间一角,桌子上一个搪瓷白盘,搁了好多形如猪腰血糊糊的肉块,那上面也会放上我的孩子。
是的,我这刻跳下来逃走,还不晚,拥有了这孩子,就等于拥有了他的父亲,等于他的父亲复活。
我的双腿刚一动,一件冰冷的利器刺入我的阴道,我的身体尖声叫了起来,泪水从我的两鬓流进头发。
这第一声自发的尖叫后,我就咬住牙齿,手抓紧铁床。
母亲说过她抬不动石头,快倒下时,就念毛主席的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要不然念佛,求佛保佑,就能挺住。
我没有念语录的习惯,也没有念佛的本领,我只能更紧地咬着牙关,双手抓牢铁床。
医生连个帮忙护士也不用,把用完的器械扔到一个大筐里,从我身上的布里取过来又一件器械,捣入我的身体,钻动着我的子宫,痛,胀,发麻,仿佛心肝肚肠被挖出来慢慢地理,用刀随便地切碎,又随便地往你的身体里扔,号叫也无法缓解这种肉与肉的撕裂。
知道这点,我的号叫就停止了。
我的牙齿都咬得不是我自己的了,也未再叫第二声。
我的眼睛里,屋中央的长日光灯开始缩短,缩小,成为一点,旋转起来,像个巨大的又白又亮的球向我垂直砸下来,我的眼前一团漆黑。
睁开眼睛,我看到了那个医生站在我面前,她取掉口罩,她长得其实挺漂亮,下巴有颗痣,很显年轻,最多也不过三十来岁,脱掉白大褂,她可能也是好妻子好母亲。
她没有说话,她在想什么,我不知道。
我的脸上和身上一样全是汗,嘴唇都咬破了,双手离开铁床,还恐惧得握成拳头,我觉得房间冷极了,像有很多股寒风朝我身体涌来。
我从床上滑下地,穿上塑料拖鞋,那被我自己杀死的孩子,我不忍心去看。
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我不会再有孩子,一辈子不想再要孩子。
没有一个孩子,会比得上这个才两个多月就夭折的孩子在我生命中的分量,我这样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只会比我更不幸,更难过长大成人这一关。
我一步一步往那条长板凳走,谁也没有扶我一把,我挨近长板凳,就侧身倒了上去,蜷成一团,手捂紧下部。
一个护士朝门外大声叫下一位做手术的。
她对那儿的女人们训斥道:“刚才这人就不叫唤,你们学学她不行吗?”
“肯定脑子有问题。”
另一个坐在桌子边年纪大的护士,“去,叫她快点穿好衣服走。
要装死到马路上装去。”
“让她待着,等我写完手术情况再叫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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