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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去开楼堂门。
进门去是一个通楼的大厅,有一张特大的桌子,四周是沙发。
左边有个楼梯,每一个扶手上都画了竹兰。
上得二楼、三楼,每个房间里都是地毯,床却有新做的床顶架,做工粗糙,但雕刻了鱼虫花鸟,涂染得红红绿绿,沙发床垫就放在木板木框床面上,又特意露着床木边,边沿用黄金色铝皮镶了。
墙上有镜子,镜面画有龙凤图案,镜下吊两条絮带儿。
有鞋刷子,有抓痒的竹手。
而地上、床上、桌上蒙着一指厚的尘灰。
女人噗噗拍着床被,骂着村口新修了冶炼厂,烟囱是火葬场的烧尸炉一样,给村人带灾了,黑灰这样飞下去,新嫁过来的媳妇都要尿三年黑水的。
庄之蝶口里说:“你们真发财了,市长也住不了这么宽敞!”
心里却笑:这真是地主老财的摆设嘛!
女人拉了他坐在床沿,说她真高兴的,以前听老黄说过你要来的,说你爱吃玉米面搅团,天神,那是农民都不吃的东西了你还吃?你这城里人咋这么没福的,鱿鱼海参吃着嫌太香吗?庄之蝶对她解释,又解释不清,只是笑。
女人问:“你文章怎么写?你要写一定把我写上,让人人都知道我才是他的老婆!”
庄之蝶说:“你当然是他的老婆嘛!”
女人却立时脸苦皱下来,显得十分难看。
庄之蝶吓了一跳,再看时,她两股眼泪就吧嗒下来说:“我帮他把‘101’弄出来了,发了财了,他却不爱我了。
我不嫌丢人,我全对你说了。
他用得上了把我搂在怀里,用不上了掀到崖里。
当年他那个穷样,放在地上,谁见了拾片破瓦盖上就走了;是我嫁了他,给他生了娃。
是他命里没能守住第二个娃娃,倒怪我把娃烫死了。
你评评理儿,我在灶下烧火,筒子锅烧了水的,柴火没有了我去院里抱柴火,回来没见娃了,一看锅,娃在锅里!
娃是在连锅炕上玩着不小心跌到锅里去的,你说这能怪我吗?现在他嫌我牙是黑黑的,个子是墩墩。
我娘生我就是这样,当年你怎地不嫌?如今晚上和我睡觉,他总是拿一本电影画报,一边在我身上,一边看着那些画报上的骚娘儿。
我说了,女人都一样儿的,那东西还不就是死猪的眼窝一样吗?他说,男人×女人是×脸的,你瞧你那个恶心样?!
我们就打起来。
这一打,他从此不回来了,他要和我离婚。
你说这婚能离吗?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除非我死了!
我不死,看那些不要脸的小卖×货谁敢进来?就这一层楼,软和和的沙发床,那小卖×货就是睡不到上头来嘛!”
庄之蝶听得头皮麻起来,他立即知道在这里写作是不行了,女人的面擀得再好,搅团做得再香,他会一个字也写不出。
便站起来,说:“黄厂长怎么会这样呢?我今日来看看,改日就住到这里专门写你吧。”
出门下楼,就在院子里发动摩托车。
女人说:“哎呀,你怎么和我一样的急性子,说走就走呀?!”
庄之蝶推车到村口路上了,还听见女人正和一个人在院门口大声说:“看见吗?那就是写书的作家,他要来写我的,要为咱妇女出气的。
哎哟,你不要进去,那上边是作家留的脚印儿!”
一口气骑车赶到城南门口,心里直骂这么大个西京城没个供他安静的地方。
一进了城门洞,身子却软下来,不知是回文联大院还是回双仁府那边,或者是去唐宛儿家,立在那里呆了半晌。
后来竟停了摩托,一个人登上了城墙头,百无聊赖地散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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