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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胥笑出声来,他摇摇头,终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床帏,道:“报仇?我报什么仇?我师父他其实对我不错,就像爱护一件好兵器一样爱护我。
虽然我并不想做兵器,但也不到要仇恨他的地步。”
“师父是胡契高等贵族出身,忍不得一点点愚笨,在他眼里愚笨的胡契人也是垃圾废物,愚笨的其他族人简直不配活着。
所以天知晓选人只挑资质好的,不拘族裔都可选入,但是进入天知晓之后我们都要成为苍神的子民,宣誓一辈子为苍神奉献。
我流落街头时,他的布辇都走过去了还特意回头,在街头的乞丐堆里把我挑出来带回宫里,大概是他看很重我的天资罢。”
“在天知晓里生活……比我流落街头那阵要过得舒服多了,至少吃穿不愁,还会有司祭来为我们宣读苍言经,关于苍神的一切我们需要铭记在心。
我自小过目不忘,到丹支前四书五经虽然根本看不懂但大半都能背诵,苍言经自然能是倒背如流。”
“因此师父有些偏爱我,一期上百的弟子他没工夫亲自教导,只有考核会现身,七年里恐怕连人也认不全。
不过他却偶尔来单独考我功课,竟然还把他写的兵书给我学习,与我指点兵法。
我听闻师父他没有儿子,大约是把我当成半个儿子对待了。”
清晨明朗的光芒落在段胥的脸上,他看起来有几分慵懒,并且以一种轻松的语气描述天知晓,似乎那只是一段有趣的经历,甚至还有些感慨。
贺思慕悠悠地喝茶,道:“好一番父慈子孝,你居然还忍心刺瞎他的眼睛出逃。”
“我和他有根本的分歧,当然我从没说过,他也并不知道。”
段胥沉默了一会儿,却只是摇摇头笑着说:“任何人都不要妄想可以改变另一个人。”
“那么你搅进这战局之中,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贺思慕问道。
段胥抬眼望向贺思慕,无辜而迷惑地眨眨眼:“我说了啊,说了很多遍,我想要收复关河以北十七州。”
贺思慕的眉头危险地皱起来,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顿时有种风雨欲来的气氛。
段胥眼力见一流,立刻将手指举在额际,认真道:“我刚刚便说了会据实以告,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贺思慕嗤笑一声,并不买账:“你进天知晓的时候,恐怕也发过誓要一生效忠苍神罢?”
“我不是没见过苍神么,不能确定是否存在的东西,向他发誓自然不作数。
可我见过殿下,对殿下的誓言是千真万确的。”
段胥的语气相当理直气壮。
不过他也知道这样的回答很难让贺思慕信服,段胥顿了顿,便继续讲述道:“进天知晓的头几个月很愉快,除了要装作笃信一个不相信的神之外,其他都没什么。
几个月之后,我们就开始真正地受训。”
“或者说,我们开始杀人。”
段胥眼里的笑意淡下去,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目光飘远了。
“七八岁的小孩拿着刀剑,有一些犯了事的低等汉民被一排排地捆好跪在我们面前,我们就一排排地挨个杀过去。
最开始我们都害怕,有哭有闹的下不去手,后来哭闹最厉害的孩子当着我们的面被杀了,剩余哭闹的受罚,杀人杀得慢的也受罚,后来大家就不闹了。”
“再后来,大家就习惯了。”
段胥的手指收回来,还带着青紫伤痕的手指点点自己的胸口,慢慢道:“我也是。”
“最开始我也会觉得害怕,但是慢慢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
后来我杀人的时候心里再没有一点感觉,杀着杀着甚至觉得——好累啊,胳膊酸了,怎么还没杀完?要是他们一下子都死了就好了。”
关于天知晓的叙述在这里终于褪去轻松的外壳,展露出真实而残酷的轮廓。
晨光倾斜着洒下来,被床帷遮了一部分,光暗自段胥的鼻梁上分界,他的眼睛在黑暗里,自下颌至上身裸露的皮肤在阳光下苍白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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