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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毓在平阳的府衙住了下来,因为衙内很多人无法忍受这里的饥饿、困顿、和毫无前途,逃的逃,散的散,偌大一个衙门,连带刘子毓所跟的随从,统共不到五十人。
昏黄的太阳照着这座冷清清的衙门,像是由于天气太热,知了拖长了声音在古槐树的枝叶间“伏天儿、伏天儿”
烦躁叫着,那叫声,仿佛要将人的耳膜震聋一般。
衙门正庭的廊子底下置放着一口大水缸,缸里放着只黄褐色的大甲鱼,不知是不是也感到太热的缘故,那甲鱼瞪着对绿豆大的眼珠子,头一缩一缩,仿佛要努力从水缸里爬出来。
当然,不管是知了也好,甲鱼也好,谁也没有将注意放在它们身上,尤其他们要是稍微留意一下下,哪怕仅用眼角余光瞄上一上,他们都会发现,除开知了和甲鱼有些异常,还有很多老鼠从影壁旁的一道矮墙下发了疯似地惊恐乱窜,嘴里叼着小老鼠,成群结队,好像是在搬家……是的,他们没有注意到,因为距离影壁不远处,刘子毓和裴让等人正于藤萝架下推测着钦差刘远勋突然失踪的事儿。
一个月前,钦差刘远勋返回盛京,本欲将平阳的事情一五一十上奏朝廷,然而,数十天过去了,朝廷根本没有收到他的折子,更别说半个人影儿了。
钦差刘远勋到底去哪儿呢
大家正纷纷推测着这件事,忽然,一道清脆朗朗的女音冲这边叫道:“爹,你们快别忙了,吃饭了,吃了饭再来处理公务也不迟。”
是裴让刚从夫家回来的小女儿,穿着米兰色的素衣长裙,腰系水绿色绣花汗巾,妇人打扮,手里提着个红漆食盒篮子。
裴让从石凳上站起身,和刘子毓又说了些什么,大家相互拱了拱手,这才向正厅方向步去。
衙门里的伙食也是十分简单,大圆的八仙桌子上就摆了几道简单小菜,炒南瓜丝,凉拌马齿苋,油炸花生米、卤水豆腐干……看不见肉,最好的就是两个葱花煎蛋并几个白面窝窝。
裴让不好意思解释道:“灾劫后,所有的商铺都关了门,买不到食材,衙门里如今吃的米粮都是下官从个人府中掏拿出来的,所以,就这点东西,看着都不好意思啊。”
刘子毓笑道:“裴知府哪里的话,话说在京里吃惯油腻,现在尝尝这些野味也不错。”
拿了一双筷子,端起一碗稀粥,毫不介意地夹起菜来。
其实,这些素味小菜真的还算做得可口,他也真的难得吃上一回,冯公公瞧着心疼,不停在旁为他布着菜,刘子毓吃着吃着,忽然,他又放了竹筷停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故意让着客人的缘故,裴让很少动筷子,他的碗里很清,几乎看不见什么米粒。
刘子毓心情一下沉重起来,脑海蓦然闪过路上人吃人的那一幕,再也吃不下了,筷子往桌上一搁,鼓起太阳穴,终于忍不住冷笑着说:“堂堂天子脚下,居然发生这些事情,哼,这让朕的脸往哪儿搁?!”
众人吃惊,齐齐抬头一动不动望着他。
冯公公扯了扯他的衣袖,嗯嗯“嗽”
了两声,刘子毓这才一怔,不是滋味地捧起饭碗,声音低沉地说:“让真……主的脸往哪儿搁?裴知府,一会儿你命人将这次放赈的各种政令和单子拿出来,本御史要好好翻一翻。”
众人这才低头继续吃饭,谁也没有多在意什么。
裴让点头说了声“好”
,忽然,又想起什么,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刘子毓,半晌,微笑问道:“刘御史也是回回吗?”
刘子毓愣住,似还没反应过来,冯公公赶紧打圆场道:“是啊是啊,您还不知道呢,咱们大人的先祖正是回鹘,所以,这些清粥小菜,正好合大人的胃口。”
又嘿嘿笑两声,唇红齿白,典型的公公腔。
裴让点头“哦”
了一声,不一会儿,嘴角便扯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来:皇天菩萨,我早就说这人看起来并不像个御史,看来,平阳这次真的有救了!
忙惊觉什么似地,赶紧拿起一双干净筷子为刘子毓夹起菜来:“来,御史大人一路辛苦,尽吃素怎么行,尝尝小女煎的这鸡蛋……”
这顿晚饭大家就这么各怀心思吃着,刘子毓思虑重重,脑子里一会儿是柔止和他赌气不理不睬的样子,一会儿又是沿途饿殍满地的悲惨景象,心绪烦乱,正觉无比烦躁时,忽然,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往他锦袍的下摆扯了扯:“爹,爹爹,爹爹……”
奶声奶气的婴幼儿声音,刘子毓急忙目光往下一移,却是个一岁左右的小奶娃正扯着他衣服叫爹呢!
刘子毓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时,正在给大家舀饭的裴氏妇人赶紧红着脸跑过来,弯腰一把将儿子抱起来:“不……不好意思,小孩子随口乱叫,让大人您笑话了,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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