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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了摇头,目中有些恍惚:“阿兮,不如哀家给你看样东西吧。”
说着,抬手指向床榻右边的一个文竹多宝柜,吩咐道:“右边柜子下的第三个小抽屉,里面有个象牙的圆形小盒子,你拿过来。”
“是。”
阿兮照做了,不一会儿,就将那小小的圆形锦盒递到了太后手里。
太后抖着手将那盒盖打了开来,阿兮借着银烛的光亮好奇望去,却见里面并没有装什么稀奇的宝物,而是一串晶莹的玛瑙珠。
“娘娘,您这是……?”
阿兮正要小心询问,太后喉咙一下哽住,她拣起那只玛瑙珠串,右手颤巍巍地将它紧紧、紧紧地贴在胸口,喃喃道:“阿兮,你知道这串珠子总共有多少颗吗?知道吗?”
“娘娘……?”
阿兮满头雾水,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太后又将手中的珠串拿在眼前细细地看,看着看着,泪水顺着她沧桑的眼角一涌而出:“三十八颗,总共只有三十八颗!
天哪,阿兮,还有比这更可耻可笑的情吗?哀家身为堂堂一国之后,在这宫里熬油似的熬到现在,从他刚娶我,熬到他油灯枯竭,结果,他和哀家同榻而眠的日子只有三十八天,短短的三十八天哪!”
阿兮一下就明白过来,她鼻子有些发酸地看着太后手中的珠串,张了张嘴,正要宽慰些什么,太后又缓缓闭上眼睛,梦呓似地吃吃笑道:“是啊,你想不到吧?从哀家和他真正做夫妻那天开始,哀家便悄悄地决定,只要他每到我寝宫一次,哀家便在这线上串一颗玛瑙珠子,每到一次,哀家便串上一颗,哀家想,等哀家老了的时候,这玛瑙珠差多不已经有很长很长的一串吧?可是、可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捂着脸,双肩剧烈地抖动着,渐渐变黯的宫灯下,隐约可见几丝银色的白发在她鬓边一闪一闪,反映到阿兮的眼睛里,阿兮的眼眶也跟着湿润了,她轻轻喊了声:“娘娘…”
,太后猛地将眼皮一抬,枯水般的眸子迸射出来一种哀恨加交的怒气:“阿兮,我好恨,好恨那些贱人!
她们一个个,不过臭阴沟里的阿鼠之辈,我就不懂,我哪里不如她们?哪里不如她们?!”
她颤抖着手,啪地一下,那晶莹的玛瑙珠串被她狠狠扯落下来,一颗、两颗、三颗……像红色的泪珠,带着无限的寂寞和仇恨,一点点溅落到平滑如镜的地板上。
阿兮喉头哽咽了,她泪眼模糊地看着地板上散落的珠子,弯下身,慢慢将它们拣起来。
是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她就该懂得的,她的主子,曾经那在相府的花园内吟诗作画、无忧无虑的纯真小姐,她一生所有的幸福和快乐,在嫁进这座宫的时候就彻底终结了不是么?她不是一般的人,她是世家女子,她得端着,她得像插在月白冰纹瓶里的一枝牡丹花那样端着,不管自己的丈夫多么不像丈夫,自己的生活多么不像生活,而她,永远都得在人前勾起嘴角,直到一颗心枯萎成了的残叶,她还要端然而然地摆放在那里,随时保持着她母仪天下的威仪和风度…
当然,这样的结果,则是她的丈夫离她越来越远,她身边的劲敌越来越多。
甚至,就像她口里说的,就连臭阴沟里的阿鼠蝼蚁之辈,也渐渐多了起来。
“从前……子毓的生母是这样,后来那个叫薛采薇的贱婢也是这样,呵,如今更是了得了,一个小小的贱婢,居然也能一步登天爬到皇贵妃的位置?阿兮,你说是哀家疯了还是这些人疯了?更让人可气的是,他们父子俩哪里不像,偏偏这一点儿爱好倒是继承了个十足,真是、真是天大的讽刺和笑话!”
阿兮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娘娘,既然您说到这儿,老奴最近觉得着实有些纳闷,按说这人往高处走,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巴高望上,削减了脑袋都往高处钻?可那天在养心殿您也瞧见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名叫薛柔止的宫女居然一口回绝了这样的荣宠,这、这是不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太后冷笑道:“呵,这有什么想不通的,那诸葛亮可是花了七次的功夫才拿下孟获,这些贱婢,要不哀家怎么说她们手段一个赛一个高明呢?不搞点这欲擒故纵的法子,咱们这位新皇帝有那么容易被迷得团团转吗?阿兮,你瞧着吧,要是这姓薛的贱婢果真有那刚性儿,真的不愿意接受这份荣宠,哀家愿意将头上的这顶冠子也一并摘了送给她!”
※※※
十二月的天气,本还不到极其寒冷的时节,然而,就像是为了迎接新君即位似的,今年的北方早早飘起了零零散散的雪花。
这场雪下得虽说不大,但断断续续几天几夜,没过多久,整个宫楼屋宇便覆上一层薄薄的轻白。
刘子毓负手站立于风雪之中,几粒雪珠子随风飘洒下来,打在他的脸颊,生疼生疼的,他丝毫不觉,只轻轻拥了拥身上的珍珠貂裘,目光飘忽地望着不远处的亭亭台台,搂搂阁阁。
“殷勤移植地,曲槛小栏边。
共约重芳日,还忧不盛妍……谁料花前后,蛾眉却不全,失却烟花主,东君自不知。”
“失却烟花主,东君自不知…”
念及最后一句时,深邃的墨眸仿佛掠过一抹阴影,他又将视线移向那抹熟悉的倩影上。
她正站在那儿,透过风雪飞舞的幕帘,一枝红梅从亭外的檐角露了出来,疏疏斜斜的,映着她清秀的脸颊,不知是花更娇艳,还是人更清丽?他恍了恍神,本想挪近一点,再走过去几步,然而,终是滞住了脚步,面色阴沉了下去。
走过去又怎么样?自从那天开始,她似乎再也没有为自己展露过最初的笑颜,她的眼睛没有自己,她在看着他时,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她的脸上淡淡的,虽然也会对他扬起嘴角,但那客气有加的微笑,却好似写着——“他永远得不到她”
。
风越吹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遮挡了他的视线,柔止依旧站在那儿,可是她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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