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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洗净手和碗,又把鸡子细细洗净,在碗边磕了一下,没破,又磕一下,流黄了,鸡子壳跑到了碗里。
她手忙脚乱地挑出来,又打了一个,这个碎得更彻底。
筠竹老人忍不住按着胸口,嘿嘿两声。
鲤鱼腹诽着,背过身擦了下眼角的泪,用微微发抖的手抓起竹箸,将碗里的蛋液打散。
没有羊脂,没有麻油,也没有酱油、料酒和臊子,能用的仍然只是一小包白盐,一小撮芫荽。
白盐是王都监从自己的份里抠出来的,芫荽叶则采自屋瓦上干瘪墨绿的一株——它顽强地在屋瓦上熬过了干旱的时节,可最终还是物尽其用,为这缺油少盐的鸡子羹添了唯一一抹原味以外的香色。
蒸汽冒起,鲤鱼掀了盖儿,用手巾子把发烫的碗包好,将炖得嫩嫩的鸡子羹端到筠竹老人面前。
“香。”
筠竹老人一句话没完,便吸溜了下馋涎,鲤鱼倒被他逗得笑了一下。
她扶起师父,拈起白瓷小调羹,先喂了他一勺汤,见他能咽得下去,便一勺、一勺将这没油星的鸡子羹喂进了他嘴里。
吃到第一口的时候,筠竹老人眼里就起了雾。
又吃了两口,他就叹息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昀羲,这就是折太君当年做的味道。”
“啊?!”
“折太君于灶台之事是一窍不通,全靠仆妇在旁提醒,才能做下那几道菜。
佐料也是越少越好,多了她也记不住。”
筠竹老人追忆着当年,不胜感慨,“可她是满心满意为我做的,每一口菜里,都吃得到深浓的谢意和朴直的真心。”
他侧过头来,又摸了摸鲤鱼的头发:“我的好昀羲啊。”
鲤鱼险些就哭出来了,强撑着笑颜说:“既然我做得那么好,师父就多吃些。
不然就是故意说别的话,不想吃羹呢。”
“你这个鬼灵精啊。”
筠竹老人一口就把勺子里的鸡子羹吸溜了进去,“啊——”
鲤鱼噗嗤一声,笑得眼里溢出了蓄积已久的泪花。
吃过鸡子羹,筠竹老人舒适地躺了下来:“此生无憾啦。”
他的眼睛带着笑,看着鲤鱼:“小昀羲,往后你就真正是我的关门弟子啦,再也不用担心有师弟师妹来争宠了。”
“呸。”
鲤鱼微笑骂道,“老不正经,谁担心这个!”
筠竹老人握住她一只小手,道:“昀羲,你已经跟我学过针刀之术了,开喉剖腹、截肠取胎这些活计,多少医人一辈子都不肯沾,难为你不忌讳。
药囊里有一部《痈疽异方》,你可尽心学了,来日传予可传之人。
还有一部《仙女玉颜方》,不是什么秘方,但也是个好东西,若有心,可用它换取荣华富贵。”
鲤鱼垂头:“师父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突然,筠竹老人面上泛起了青色。
他微微挣措了一下,松开了握住她的手:“我累了,小睡一下,你先出去吧。”
鲤鱼急切道:“我不……”
筠竹老人拍拍她的手:“睡觉而已,去吧去吧。”
鲤鱼只好起身,替他拉上纸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刚走出门外,她忽然觉得不对,一个箭步冲了回去,拉开纸帐一看,不禁大哭失声。
那是一个已经变成黑色腐土的人形。
被她哭声震动,这泥偶立刻碎裂崩散,露出了一株老得不能再老的枯黄竹子,竹节处满是虬结蟠曲的根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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