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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张开眼来。
檀文琪蜷曲着身躯,半蹲半坐地在他身侧,一手斜斜地垂在地上,春葱般的手指,轻划着地上的沙石,另一只手却按在那一方包头的青中上,三指微曲,捏着一方小小的手帕。
她目光凝神地注视着远方,裴珏从侧面望过去,她那有如玉石雕琢成的鼻子,便分外显得挺直而秀逸,目光从左面射来,映得她右边的鼻洼,形成一个曼妙的阴影,阴影再斜斜垂落,于是她那嘴角微微上翻的樱唇,便也神秘地落在这阴影里。
凄清的春夜,春夜的迷蒙,迷蒙的凝思,凝思着的而人‐‐这一切,形成一种不可企及的美,使得裴珏几乎不敢去惊动她,不敢去惊动这份安祥和宁静,而只是呆呆地望着。
但是,她却俏然回过头,清澈中微带迷惘的目光,梦一样地注视到裴珏身上,裴珏扭动一下腰身,将自己坐着的姿势变了变,变得靠近她些,然后轻轻他说道:&ot;文琪…文琪,你在想什么?&ot;他并不十分确信自己原本是想说什么话,但是一切他心里想说的话到了嘴边,他却连一句都说不出,因之他便漫无目的他说出这句话来。
檀文琪纤手微舒,掠了掠后包头青中边露出的秀发,低低说道:&ot;我在想,人,真是奇怪的东西,有些人外表看来热情,但内心却冷酷得很,什么事都不能打动他,譬如我爹爹吧,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他老人家急公好义,但是我却知道,他老人家……&ot;她幽幽长叹一声,转过话题,又道:&ot;但是另外一些人呢?人人都说他是冷酷,心狠的魔头,其实他的心里,却也是有着人类的温情的,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两个人,是武林中人最最头痛的魔头,但他们对我,却又那么好,我心里的事,不用说出来,他们就知道了。
&ot;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轻柔,轻柔得有如孩子梦中的呓语,在这静静的春夜中飘漾着。
裴珏忍不住伸出手掌,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俏声问道:&ot;我呢?&ot;她面颊又为之一红,佯嗔道:&ot;你太狠心了,一个人偷偷跑走,也不告诉人家一声,害得人家……&ot;垂下头,红着脸,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溪中的流水,荡起丝丝波纹,裴珏的心里,也忍不住荡起片片涟涟,他忘情地将掌中的纤手握得更紧了些,温语道:&ot;害得人家怎样?&ot;檀文琪的脸更红了,甚至在夜色中,都可以看到那种嫣红的颜色,此刻她似乎将一切事都忘却了,他又何尝不是?
远处竹林中簸然一声微响,站在竹林里的冷枯木与冷寒竹对望了一眼,在这无人看见的地方,他们脸上都泛着欣慰的笑容。
冷枯木悄悄一扯他兄弟的衣袖,低语道:&ot;想不到,这丫头也有爱人。
&ot;冷寒竹微笑一下,目光呆呆地望着林外,心胸之间,仿佛也充满了粉红色的回忆,低低道:&ot;大哥,你记不记得,三十年以前……&ot;冷枯木点了点头:&ot;三十年,三十年的日子,过去得真快呀!
现在我仿佛还能看到你坐在泰山绝顶那块玉皇牌上,拉着她的手看日出。
&ot;他森冷的目光,此刻也变得温柔起来,又道:&ot;太阳升起的时候,绚丽的阳光,照在你脸上,那时你还年轻,可不像现在这样难看,我和芝妹都看得呆了,记得芝妹那时悄悄地对我说:你和茵子可真是一对。
&ot;冷寒竹喜悦地笑了,接口道:&ot;大哥,你知不知道,那时我们也在看你,茵妹也对我说,你和芝子可真是一对。
&ot;竹林里的阴影中,这名镇江湖的魔头兄弟二人都欢悦地笑了,只是在笑容中,却又带着些许悲哀的惆怅,因为逝去的日子,永远不会再来,逝去的人儿,也永远不会复生了。
冷枯木忧郁微笑着,说道:&ot;想不到她们死得那么早,扔下我们两个老头子‐‐&ot;他沉重地叹息一声,冷寒竹却微笑道:&ot;大哥,你有什么好叹气的,我们总算有过那么一段幸福的日子,比那些整天到晚只知争名夺利的蠢才强得多,有时我可怜他们,有时却又不禁痛恨他们,恨不得叫他们一个个都死在我的掌下。
&ot;冷枯木却又在呆呆望着林外,一片银白月光下,只见裴珏和檀文琪的身子越坐越近,在月光下渐渐合成一个影子。
于是这老人家又笑了,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向外一指,道:&ot;你看这一对,不就生像是我们当年的影子,唉‐‐但愿我的菌儿,和你的梅儿也能好好地找一个对象,那么我们死了也放心了。
&ot;在这幽静的春夜里,在这幽静的野林中,这两个冷酷的老人,不禁把心里蕴藏的许久的情感,都赤裸裸地表白出来。
只是此刻四野无人,他们说的话,谁也没有听到,他们面上的笑容,谁也没有看到,此刻他们心中的情涛,不用多久就会平复,那时他们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别人再也不会知道他们还有这么一段甜蜜的往事,更不会知道他们还有如此温情。
他们感慨系之地望着竹林外小溪旁互相依偎着的裴珏和檀文琪,冷寒竹突地微笑一下,道:&ot;大哥,你猜猜看他们说的是什么?&ot;冷枯木笑道:&ot;还不是和你以前对茵子说的一样。
&ot;哪知他话声方了,依偎在裴珏怀里的檀文琪,突地一跃而起,飞也似掠了过来。
冷枯木、冷寒竹不禁为之一愣,转目望去,却见裴珏愣楞地站在那里,像是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样子。
霎眼之间,檀文琪淡青的人影,已掠至竹林,脚步微顿,似乎迟疑了一下,终于一妞娇躯,刷地飞上林梢。
冷枯木,冷寒竹此刻心中既惊且奇,将望一眼,袍袖微拂,也自笔直地拔上林梢,只听竹枝&ot;哗&ot;然一响,檀文琪一惊回眸,却见他们已站在自己身侧,她不禁也为之一惊,脱口道:&ot;大叔,二叔,您还没走?&ot;冷枯木微一皱眉,道:&ot;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谈的好好的,突然却又走了。
&ot;枯瘦的身躯,随着微颤的竹枝,不住地起伏着,檀文琪秋波一转,面颊红了起来,娇嗔着道:&ot;不来了,您偷看人家。
&ot;她轻功虽妙,但一吐气发言,身躯便生像是重了起来,柔弱的竹枝,猛地往下一弯,她不得不暗中换了口气,轻折柳腰,横滑一步,明亮的眼睛,却乘机向后瞟了一眼,却见裴珏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根本没有动弹一下。
她口中哼了一声,樱唇一撤,像是在说:&ot;谁稀罕你。
&ot;冷寒竹目光动处,亦自微微皱眉道:&ot;琪儿,告诉我,是不是那姓裴的小子欺负了你,哼!
他若真的欺负了你……&ot;他又自冷哼一声,中止了自己的话,哼声之中,满含森冷之意,哪知檀文琪却又娇笑了起来,按口道:&ot;二叔,您发什么脾气,人家又没有欺负我。
&ot;言下之意,竟是你这脾气发错了。
冷寒竹不禁一愣,心中暗道:&ot;我发这脾气还不是为了你,你却怪起我来了。
&ot;他虽是阅历丰富:但对这少女的心事,终究还是弄不清楚,心中一面发愣,口中却道:&ot;他若没有欺负你,那么就是你这丫头疯了。
&ot;擅文琪&ot;噗&ot;一笑,道:&ot;我是故意气气他,谁叫他总是那个样子,过两夭,等我气消了,我再来我他,大叔二叔,我们走吧,还耽在这里干吗?&ot;说话之间,她娇躯微转,便又掠去数尺,冷寒竹望着她窈窕的背影,暗中长叹一声,低语冷枯木道:&ot;想不到现在的女孩子,比三十年前还要刁蛮古怪。
&ot;伸手一拉冷枯木的衣袖,亦自跟踪掠去,竹林微簸之间,人踪便已全杳,只剩下呆立在林外的裴珏,只自望着这边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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