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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一只手拿尺,开始惶惶不安地张望周围的世界。
那年大概是肯尼迪总统惨死的那年,距今已有15年之久。
这15年里我的确扔掉了很多很多东西。
就像发动机出了故障的飞机为减轻重量而甩掉货物、甩掉座椅、最后连可怜的男乘务员也甩掉一样。
十五年里我舍弃了一切,身上几乎一无所有。
至于这样做是否正确,我无从断定。
心情变得痛快这点倒是确确实实的。
然而每当我想到临终时身上将剩何物,我便觉得格外恐惧。
一旦付诸火炬,想必连一截残骨也断难剩下。
死去的祖母常说,&ldo;心情抑郁的人只能做抑郁的梦,要是更加抑郁,连梦都不做的。
&rdo;
祖母辞世的夜晚,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伸手把她的眼睑轻轻合拢。
与此同时,她79年来所怀有的梦,便如落在人行道上的夏日阵雨一样悄然逝去,了无遗痕了。
我再说一次文章,最后一次。
对我来说,写文章是极其痛楚的事。
有时一整月都写不出一行,又有时挥笔连写三天三夜,到头来却又全都写得驴唇不对马嘴。
尽管这样,写文章同时又是一种乐趣。
因为较之生之维艰,在这上面寻求意味的确是太轻而易举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大概还不到20岁,当时竟惊愕得一周都说不出话来。
而觉得只要耍点小聪明,整个世界都将被自己玩于股掌之上,所有的价值观将全然为之一变,时光可以倒流……
等我意识到这是一种错觉,不幸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我在记事簿的正中划一条直线,左侧记载所得,右侧则写所失‐‐失却的、毁掉的,尤其是不屑一顾的、付诸牺牲的、背弃不要的……但我没有坚持写到最后。
我们的各种努力认识和被认识对象之间,总是横陈着一道深渊。
无论用怎样长的尺都无法完全测出深度。
我这里所能够书写出来的,不过是一览表而已。
既非小说、文学,又不是艺术。
只是正中划有一条直线的一本记事簿。
若说教训,倒也许多少有一点。
如果你志在追求艺术追求文学,那么去读一读希腊人写的东西好了。
因为要诞生真正艺术,奴隶制度是必不可少的。
而古希腊人便是这样:奴隶们耕种、烧饭、划船,而市民们则在地中海的阳光下陶醉于吟诗作赋,埋头于数学解析。
所谓艺术便是这么一种玩艺。
至于半夜三点在悄无声息的厨房里检查电冰箱的人,只能写出这等模样的文章而那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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